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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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野老与秋收

    上次前来兴山,只为查劫粮一案,因此段然并未对此地做更深度的考察。

    拿到详细的资料以后,段然很是后悔。他在下令要求兴山县将虫儿山三百多口安置进慈安堂时,却没有料到慈安堂的收容能力——便是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也只有二百多人能住进去。

    那时候邓平已被下入大牢,吴颁等人也不敢触段然霉头,整个归州府辖区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一声令下,兴山县长王修又怎敢不从?

    段然是要为此番事端负责的,即使兴山县内早已矛盾重重。这一笔帐,他要牢牢记下。

    在收到周辅的回信后,段然又在县衙等了几天。过了些日子,他觉得有必要去城南一趟了。

    乡野里,稻田已是金黄,农家们正数着日子准备秋收。现在正是农忙前最后的空闲时间。

    段然只带了刘全相伴,随便找了一户人家,便小扣柴扉。路上倒也看见了一些高门大户,但段然是不想去拜访的。

    家主人姓张,正是二十年前在此屯田的军户,如今手脚健全,儿孙满堂。张老汉坐在院子里,见来了客,便喊人又拖了两把凳子出来。

    落座后,段然就说:“老丈,我是新来归州当官的,你不要紧张,我就是想看看咱们归州府的风土。”

    “先生看着年纪不大,已经是州府里的官了,真是厉害。”张老汉说着便招呼家里幼童出来见礼,但到底没人来。

    “不敢不敢,我听说城南有很多以前的老兵?”段然问。

    老人扇着手里的蒲扇,说:“老汉是潞州府人,来这边快二十年了。”

    “可住得习惯?”

    “天底下农庄都是一个样子的,无非老家种麦,这边种稻,没什么好不习惯的。再说,二十年也住下来了,不习惯也都习惯了。”

    “庄里都是和您一样的老兵吗?”

    “不都是,也有以前就住这的?”

    “相处得怎么样?”

    “都是乡里乡亲,就是讲话不好懂,相处是一样相处的。看看水烧好没?”说完张老汉便往里屋喊了一句。

    段然原以为是主人家烧茶水招待自己,不一会儿却见他老妻搬出来一只澡盆,然后到厨房打了桶热水便往里灌。却是段然自作多情了。

    见水倒好,张老汉也站起身来,从屋里拽出两个垂髫的小童,揪出一个来扒了衣服。段然就坐在板凳上看着。

    裸着身体的那个,伸出脚往盆里探,瞬间又缩了回去,喊了声:“烫!”张老汉便又去厨房打了桶凉水往里兑。那孩子便再试了试,却仍喊烫,老汉便再兑些凉水。如是者三,直到张老汉不耐烦骂了一句后,那孩子才忍着坐了进去。

    这些都做完后,张老汉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他那老妻端着水瓢开始帮孩子洗澡。待老汉坐回来时,段然便和他继续寒暄起来,聊得也大抵是农事。

    两个孩子都洗完澡后,张老汉对他们说:“这个哥哥看到没,当了大官的,你们要学他,以后也跟他一样!”

    说着,张老汉便将板凳搬过去,脱了鞋子捋起裤腿,开始就着尚有余温的水洗起脚来。

    段然走到院门口,回头同老汉告别,又问:“老丈怎样看兴山县人?”

    “我不就是兴山县人么?”老汉反问。

    张老汉确实是个活得洒脱的农家汉,一家人自得其乐,纠纷也好、矛盾也罢,都影响不到他自家的日子。

    这样的人也许正是天下农户的缩影,但仍总有人,在过着另一种日子。

    老雷就是那种人。

    作为上阵厮杀过的汉子,瘸一条腿不算什么,但年仅四十就卧床不起,却并不能作为他杀人的报应。他更难忍受的是,一个人独自过这凄苦的日子。

    见段然来看望他,老雷便开始了无休止的抱怨。

    起初在兴山落户时,老雷还没有脱离行伍的习气,由于尚未成家,因此也无人制约,将那些年存下的饷银挥霍一空,甚至欠了不少的外债。

    乡里的大户见状,来跟老雷说,若是能将分得的田土寄与他家打理,便可管他一辈子的口粮。

    老雷自是不答应的,而那大户也没就此作罢,反倒开始设局使老雷沾染了赌博,想借此将老雷的土地骗到手。

    在家乡时,老雷便是个无赖,对这种伎俩,他是全不在乎的,打死都不认账,于是便被打瘫了。

    眼见再无力耕作,老雷也还是不屈,宁愿找了个本地的无赖汉为自己佣耕,拿出四成田产作偿,也不肯叫那大户占了便宜。

    用老雷的话就是“全都不顾那些年的袍泽情义”了。

    至于为什么不跟官府求个人来佣耕,还不是官府里有他们的人?

    段然就坐在他床边,听他诉苦,听他讲当年如何英勇,听他讲如今如何凄惶。

    至于他口中的“无赖汉”,则老老实实地陪侍在一旁,听着老雷对他的抱怨和谩骂,也不作辩解,甚至偶尔还会主动附和。

    “王八蛋,你就糊弄我吧!什么时候我死了,我的地就给你!”

    这是段然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县衙后,段然叫来了王修。

    “慈安堂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由于许多人的离开,慈安堂里冷清了不少,姓王的主事者已组织不了多少人来参与集会了,至于要聚众闹事的提议,更是响应者寥寥。

    据说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言论,说老王头年纪大了闲着没事儿干,天天想着到处找麻烦。

    听完王修的汇报,段然难得一笑,说:“不要管他们,就这么晾着。”

    “安排在慈安堂的人手?马上要秋收了,大人。”王修问。

    “家里人手不够的,可以撤回来,但还是要留几个在那以防万一,如果会对自家农务有影响,就和县里打个申请,安排些人去帮忙。”

    放下手中的文件,段然接着说:“这次秋收,还是你主持,但我也要参与。”

    接下来的几日,段然依旧带着刘全在县内查访,城南、城北、还有上次没能去成的大小兴山,虫儿山也去了一次,确是蛇虫鼠蚁纵横,也去看望了周辅的妻子,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女。

    很快,秋收的日子就到了。整个兴山县都忙得不可开交。段然亲自参与了秋收,干了些农活,由于是生手,闹了不少笑话,但也无人在意。

    兴山、归州、全天下。所有的农户都会在这几日进入农忙,然后储存下足以度日的粮食。

    也许父皇也会在司农寺的主持下,亲自去割下一把麦子吧。段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