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归途
阵斩夏恺之,如果是在正面会战中造成的,那么等到来日南征结束,叙功时足以排进前五,这样的战果,仅次于贺方回、曹原、萧烦这些方面元帅。
虽然原因和过程都极为巧合,使得此事的含金量大打折扣,但毫无疑问,这依旧是一笔泼天的军功。
斩将的首功毫无疑问地便宜了曹让调来的那个团校尉,这个人从此将一飞冲天,但赏赐的爵位,恐怕要和过程一起打折。
略一思索过后,段然还是将峡州刺史王举道的名字提到了自己的前面,去领那份见机行事,总览大局的主功。
这两项功劳段然不是不可以自己领下,前者众人也不会有意见,至于后者,则是事实。届时段然一定会成为此年度考核的三位皇子中,最耀眼的一个。
然美则美矣,又有什么用呢?皇帝能在狂喜之下直接赏出一个储君的位置?恐怕不能。
所以不如成人之美。
一则那日那团校尉的指挥调度颇为工整,殊无破绽可寻,实在是开了段然眼界。毕竟能以军阵赢下夏恺之这种名将的殊死一搏,逼得其无路可走、自刎谢天,就足以说明他的为将本事了。即使是在夏恺之本就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二则段然对王举道的印象颇好,这个人赤诚而不迂腐,镇守一州二十载不得升迁却无怨怼,联想邓平,其人实在难能可贵。再者其二十年为政兢兢业业,未尝出错,对段然的诸多计划也很是配合。段然很乐意将功劳让与他,这样老地方官,对段然心中的大计将非常有帮助。
至于事情的真实经过,段然不相信他父皇会不知道。
……
回到归州,吴颁等人早已在惊波楼预定好了践行宴,只待段然任期结束了。只是这归州城,早已物是人非。
对自己的这一年,段然颇为满意。查办邓平只是官场龃龉,不足挂齿,最后的这一笔军功,也纯属机缘巧合,运气使然,更不必提。
真正让段然感到不虚此行的,便是兴山县的一系列施政举措。他给了这座户不足三千的中小型县城一个好的改变,一副新的面貌,成功地在这边土地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也许段然的心里,也容下了这座名为兴山的县城。
离开归州时,段然特地取道兴山,此时春耕种下的早稻已近成熟,金黄的田野一片欣欣向荣。
通过车窗,段然看着外面,想自己来时一路颠簸,看厌了青山绿水,怎未曾发现如此美景?
却是段然已与一年前的自己大有不同了。
将头伸出马车,顺着路遥遥望去,见一青衫文士站立路边。
曾经听段林讲过一个古怪的典故,叫做“脱颖而出”。
才华过盛者自不会拘于小天地中,周辅果然是按捺不住的。
远远地看见周辅,刘全便停下了马车。揭开帘幕,段然下车步行,朗声道:
“若弼何来迟也?”
周辅依旧拿着那本手抄的《夏律》,见段然下车,他便也向段然走去。待两人相对而立,周辅整了整身上青衫,深作一揖,问道:“辅正欲往京城一观,若殿下不弃,可否捎小生一程?”
段然伸出双手,扶住周辅,感叹道:“贤才当面,岂能不应!”
二人于是把手言欢,一同上了车去。
刘全放下帘幕,坐稳后,轻扬马鞭,响亮地喊了一句:“殿下回京!”
清风拂过,稻浪微翻,金黄、金黄。
……
段然在报功折子上动的手脚瞒不住任何人,他本也没想过要瞒着皇帝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碍于其身份的敏感性,若真要就此事商讨如何对其封赏,并不容易,大家索性便将段然的说法认了下来。
况且这是让功又不是抢功,只能感叹峡州的王举道走了大运。
但奇怪的是,对于段然在兴山的度田一事,朝廷讳莫如深。
而智破奸贼、侦破邓平一案,实在是个不三不四的事情,也不好放到台面上去说,姑且把帐认在曹原头上。征南将军便宜行事,临战杀个妨碍军略的下州刺史,似乎也说得过去。总不能说大夏的地方官班子有问题吧。
但毫无疑问,无论如何,此番段然所交出的答卷都是几近完美的,尤其与那在建康养伤的五皇子段哲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皇帝陛下也需要树立一个典型出来,以彰显龙种之优渥。
因此朝堂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吏部的官员就七皇子段然在归州司马任上,如何兢兢业业,力保粮道的平稳运行的功绩进行大肆鼓吹,实乃皇子楷模、司马典范云云。
至于对段然的封赏,估计要等到他回京以后再做商议,不过据说会有一个极重的王号。
魏王府内,段基忧心忡忡,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段林,说道:“今日父皇问我该如何封赏七弟,他有意赐出晋王之爵。”
段林依旧神色淡然,说:“那我们该恭喜小然了。”
“会不会太重了?”段基问。
“有二哥你的常山王重吗?”段林反问道。
段基先是一怔,旋即了然。
段林接着说:“只要段然别学我那四哥,能安稳离京,就是再重的王号也不为过。”
提到段峙,段基便眼神凌厉,恨恨地说:“段峙居然主动上疏放弃封地,称愿留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他是非要与我作对了!”
“既然父皇也已经应允,那二哥也不必再动气了。”段林劝慰道。
……
作为大夏首都,论雄伟、论繁荣,邺城都当得起一个“最”字,曾经有个建康或可能比,但也已经是历史了。
邺城是无数人的向往,即便是生长在城中的大夏皇子段然,每每见到那巍峨的城墙,也不免心生赞叹。
也许这就是邓平渴望的人生终点吧。
至于奔走归州凡二十年的周辅,更是呆立在城下。
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的四皇子段峙迎上前来,一把握住段然的手,喜不自胜。
“弟做的好大事!”
段然看着眼前这位许久未见的麟德院死党,淡淡说道:“尽力而为。”
他们的母族都是小吏出身,很多时候,尤其在面对段基兄弟时,都会被刻意针对。至于段林,他倒是一向待人和善,但除了对段基很是恭敬外,很少与旁人深交。
因此当年在麟德院,段然与段峙,颇有些抱团取暖的意味。
段峙打量着段然,时不时说些“弟瘦了”之类的关爱话,段然也热切回应。
看见周辅,段峙问道:“小然,这位先生怎不介绍一二?”
段然也看向周辅,便说:“这位是周先生,表字若弼,在归州时帮了我不少忙,曾做过我的书佐。而今无官职在身,此番便随弟一同回京了。”
于是段峙拱手说道:“周先生一表人才,小王有礼了。”段然这才知道段峙已经是赵王了。
周辅也大礼相待。
段峙向一边招呼了一下,便有随从牵过马来,随即几人翻身上马。嘘寒问暖之余,段峙问了不少段然在归州的经过,段然也一一作答。
两兄弟一马当先,周辅缀在身后,最后是一众随从,一行人便往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