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煮盐
定远西郊,便是盐矿所在,此处地势上大体平坦,零星有几个数十丈高的小丘,遥遥看去,小丘之上,便有数十座高耸的木架,小丘之下,也可看见不少烟囱正喷吐着云霞。
蒲山引着定远县一众官员,跟随在段然身侧,将要抵达盐场时,段然跃上路旁一座石台,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远处:“蒲县尊,那架子是什么东西?”
蒲山站在石台之下,顺着段然的手望去,转头拱手答道:“回禀大人,那是采盐的天车。”
蒲山正欲解释,段然摆了摆手,从石台上跳下来:“进盐场再看吧,到时候也能看得明白些。”
“大人说的是。”
盐场便分布在那些小丘之下。前方是一排排大院,这就是盐场的作坊,那些烟囱也是从作坊里探出来的,蒲山一步走到前面,伸出手来指着一条小道:“大人不妨先上山,咱们从头到尾将这制盐的门路看一遍。”
段然欣然应允。
那小路不宽,也就够两三人并肩而行,路旁稀疏长着势微的杂草,黄土地上,压着一排排竹管。小丘之上是一间间瓦舍,屋顶开着天窗,天窗中伸出那木架天车。
走进屋内,正有几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在忙碌,他们围在天车之下,地上开着一口看起来直径不到一尺的小洞,一根绳子从那洞里伸出来,连接在天车上。
“这便是盐井了。”蒲山介绍道。
段然颇为惊讶:“这样小吗,本官以前也听说过盐井,原还以为是和普通人家水井一般大小,是我孤陋寡闻了。”
蒲山拱手笑道:“大人不必自谦,以前的盐井确实要比现在大得多,是约莫长宽都要到四尺的方井,但都废弃好些年了。”
“为何呢?”
“大人有所不知。原来的井虽然大,却开不了太深,往往凿个七八丈也就到头了,能捞出的卤水不多,也不浓,熬出的盐就更少了。”
“现在的井,虽小,开的时候也比大井轻松不少,且能更深,往下凿个四五十丈都没问题,打出来的卤水也更好。”
“原来如此。”段然点头称是:“所以现在的小井可以开在山丘之上,那想必以前的大井,便是在山下低洼之处吧。”
“是这个道理。”蒲山说。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男人走进工地,先是对那几个工人训斥道:“你们几个愣着作甚,把活都干起来!”
然后,他慢慢走到蒲山身侧:“蒲大人今日怎得闲来我这盐场了?”
蒲山眉头一皱,转而释怀,朝段然一拱手,介绍道:“这位便是咱们滁州的新刺史,段大人。”
“大人,这位是盐场的主事,周保全。”
周保全一听是刺史来访,赶忙换了一副作态,躬起身来,伸手抱拳:“原来是刺史大人,小人周保全,见过大人。”
段然伸出手,示意免礼:“盐为五味之首,诸矿之尊,本官新到滁州,听闻定远就有盐场,是该来看看的。”
周保全依旧微微弓着身子,应道:“大人亲自前来,盐场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其后,他又冲那几个工人喊道:“快拉一桶卤水出来给大人瞧瞧。”
工人们连忙应诺,“嘿哈”地喊了几声号子,扯着一根长绳,从井中拉起一根长长的竹筒。段然顺着绳子望去,它绕着天车之上的几枚轮子。
“先拉着!”周保全指挥道。
看见段然的目光,周保全笑着说:“大人,这竹筒每次打卤水,至少都有几百斤,实在是重,有了这天车和轮子,就省力多了。”
“大人请看。”他指着那悬停的竹筒:“这汲卤桶上也有机关。”
原来这叫“汲卤桶”,段然想。
“这汲卤桶是只进不出的,把它探到井里后,卤水就会往里涌,大人看我手指的地方。”周保全伸手指着竹筒底部:“这是熟牛皮做的,只要上面工人一拉,它就会封住桶底。”
“好了,放水吧,汉子们都累了。”段然看向那几个辛苦维持桶身的工人。
“几个糙汉子哪知道什么是累。”说完,他从地上拾起一根铁钩,将桶移到旁边一个石臼之上,铁钩探入桶底,戳开牛皮,便有一根白花花的水柱喷涌而出。
石臼上开了个口子,铆着一根竹管,卤水便都随着竹管流下山去。
段然身后的一个官员,伸手探进水柱,收回手后,指尖揉捏,其后还要用嘴去舔。周保全连忙止住他:“这位大人可不敢吃,卤水脏,有毒的。”
段然哈哈一笑,慰问了那些工人几句后,问周保全:“适才听蒲县长说,原本打捞卤水,都是开的大井,也是一样打捞卤水吗?”
说起这个,周保全昂首挺胸:“大井哪能这样,那是真像咱们家里打水一般,拿水桶丢进去再拎上来,每次打的卤水少还不说,光是时间也比这长。”
“而且,”周保全指着石臼竹管:“以前都是在山洼里打卤水,工人得自个儿把水桶拎到作坊,现在换到了山上,倒进这里面,顺着竹管就流过去了。”
这就是技术带来的好处,段然欣喜地问:“不知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真是个人才。”
周保全鼓起胸膛,自豪地说:“正是家父!”
“这天车以前就有,我爹只是改良了一些。但这小井采盐的法子,真是我爹一手想出来的。”
“怪不得你能做管事。”段然笑道:“有技术有功劳的人,就该在这个位置,不知你家大人现在如何,身子可还康健?”
“我爹好得很,只是这些年老了,才不来盐场的。”周保全说。
再度慰问在场工人以后,周保全、蒲山一行人的陪同段然下了山,往作坊去了。还是那条小路,段然指着路边的竹管,感叹道:“这里面流淌的,都是盐啊。”
进入作坊,有周保全引路,段然直接到了那竹管的另一头。墙根处的地面上,有一大坑,一座由巨石开凿出来的水池,便埋在坑中,竹管自墙壁伸出,卤水流进池内。
段然这才看清卤水的本色,是一种浑浊的灰褐。
工人挑着木桶,从池中打捞卤水,跟着工人,看见他将卤水倒进院子中央支起的大锅里,使长勺不停地搅动。待水烧沸后,他端起长勺,从一侧的桶中,舀一勺白中泛黄的液体,泼到锅里。
段然等人就全程跟着这工人,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着他如何做。段然鼻尖微挑,却闻出那白色液体明明是豆浆,对这一步颇为不解。
周保全适时地站出来,对段然解释道:“卤水太脏,直接蒸出来的盐是能吃死人的,我们把豆浆倒进去,就能把脏东西带走。”
说着,周保全笑了起来:“其实和做豆腐是一样的,只不过我这豆腐不能吃。”
段然微微一笑,继续看锅中的变化,不久后,开始有泡沫浮了上来,慢慢聚拢到一块变成杂物,看起来还真像未成型的豆腐,那工人便端着长勺,将这些物事捞出去。
又过了颇久,锅里的水眼见着蒸干了许多,段然看见慢慢开始有盐粒现形,其后越来越多盐浮现出来,洁白如雪。
周保全伸出手来引路到另一边:“大人,作坊里就是这样的活,锅里水烧干,熬出盐,这时候的盐就算是可以吃了。”
“不过我爹说,这样的盐还是粗,卖不上价钱,所以我们还会再添水加豆浆熬第二遍,这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