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丰山的粮草枯竭了，失去了曹培同等人的供应，寨子每况愈下。看着面露饥色的袍泽们，康城忧心忡忡，找来林松溪，语重心长地说：“小林，你下山去吧，将寨子里的情况告诉那位段刺史，也算将功赎罪了。”

    林松溪颇为不解：“将军，林某看起来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吗？”

    “你不正是滁州段刺史故意放上山的人吗？”康城索性将林松溪的底细揭开，这就轮到林松溪尴尬了。

    “我不怪你。”康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年轻，也读过书，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不必跟我这样一条丧家之犬送死。”

    林松溪早已怔住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康城反而侃侃而谈起来：“回去告诉段刺史，我康某就在这琅琊山里，哪都不会去，他要来便来吧。你说得对，我本事浅薄，连建康都没守住，又怎么让荆国在我手中兴复呢？康某不想再跑了。”

    “如今看来，一死而已！”

    “将军！”林松溪大喊一声。

    康城伸出手止住林松溪，继续说道：“康某来时，身边只剩二十三名亲卫，而今这寨子里，却足有五百六十五人，他们都只是活不下去的百姓罢了。难道他们都是被夏国逼上山的吗？难道我荆国就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帮我跟段刺史说一声吧，请他善待这些人。”

    “将军！”林松溪双膝一软，轰然跪倒在地，此刻已泣不成声：“小人，对不起你！”

    康城摆了摆手：“算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父亲的大名我在台城是听说过的，其实是我们对不起你家父子。”

    “下山去吧！”康城再度沉声叹气。

    待林松溪拖着步子离去，再也看不见背影时，这个荆国故将、琅琊寨主，连同在场亲兵，都伏地痛哭起来。

    ……

    “这么说，康城已是心有死志了？”看着堂中神色憔悴的林松溪，段然问道。

    “正是。”林松溪无力地拱了拱手。

    “好吧。”段然放下手中的毛笔，对他说：“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再做些日子的公学先生，待我从滁州卸任，你会得到定远县丞的差事，正九品上，品级不算高。”

    “是。”林松溪颓然应诺。

    许久后，段然见他仍不离去，于是问道：“还有心事？”

    “小人想问大人，您准备如何处置寨子里的百姓？”林松溪鼓足勇气反问段然。

    段然忽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一视同仁。”

    得到段然回复的林松溪，并没有说任何一个字，只是深深作揖，弯着腰，缓缓退出公堂。

    “该动手了！”看着案上的琅琊山地形图，段然轻轻念叨了一句。

    十月十九日晚，段然放弃了调用受训盐工的打算，决定直接开动处于军屯当中的将士，进兵琅琊山。

    这不是一场难打的仗，甚至算不算剿匪都很难说，据靖安司探知，琅琊山早被康城打扫干净了，原有的几伙真正的盗匪，已死于康城刀下。数千兵勇明火执仗地涌上山去，所要做的，不过是编户齐民。

    段然正准备上山进寨，却有几人火急火燎地冲下山来，若不是手中拿着靖安司腰牌，嘴里大声自报家门，险些便被刘全等人一刀砍了。

    “大人！康城不在寨中！”那人边跑边喊，一个踉跄跌倒在段然身前。

    “什么！”段然大惊失色，吼道：“他在哪里！”

    “滁州，在滁州！”靖安司的人来不及喘气，忙将原委说了出来：“康城带着亲卫，准备去滁州放火，走之前将寨中人手，全都监禁了！”

    段然猛地回头，眺望滁州方向，可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转过头来，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厉声喝问：“哪来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康、康城自己说的！他知道寨子里有我们的人！”

    霎时间，段然脑海里紧绷的弦断了，仿佛失了全部力气，颓然瘫坐在地，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段然再度站起，翻身上马，一骑绝尘，于夜幕中往滁州驰去。

    滁州失火了。

    看到实际情况的段然反倒松了一口气。

    康城等人说是要放火，却根本无法携带太多引火的材料，二十多人夜闯滁州，又怎能瞒过城门郎的眼睛，当即便被城中兵卒拦住了，数十人在城门下械斗，滁州人马无一伤亡，康城麾下却死了一半，只得慌忙逃窜。

    最后，他们有的攀城，有的阴渡城下水源，还有的钻狗洞，种种办法都试了一遍，进入滁州时，只剩下了三人。康城眼见计策无望，最后选择去了曹培同家，引燃了一场不大的火堆，一刻不到便被曹家家丁扑灭，并无人员伤亡。

    至于康城，则率领最后的两名亲卫，欲图点火自焚，可他终究连自己的死法都决定不了，滁州捕快第一时间扑倒了他，他身上的点点火苗，也只在熄灭后，冒出一缕青烟。

    看着被绑缚在地的康城，段然摆了摆手，下令秘密处决。没有人会知道有这样一个荆国旧将，进行过这样一次失败的殉国。

    琅琊山已被清理完毕，五百多寨中百姓，在吃了一顿饱饭后，被赶上了军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义务性地开垦荒地。段然虽说过要一视同仁，但这并不代表做贼从逆就不用付出代价，这已经是最轻的惩戒了。

    腊月，段然收到了来自邺城的两封政令。

    除夕之后，也就是从成周十二年开始，将会允许滁州贫农或佃户参与开荒，每户所开垦出的土地，三亩以内，允许自留，若是超过三亩，超出部分可换取不同程度的减税，为期三月。

    段然下令，立刻开始审核滁州农户数据，最后要根据审核接过，挑选出合适开荒的家庭。

    同时吩咐梁珪将朝廷的政令散播出去，凭着它招抚滁州地区其他山丘中藏匿的盗匪，以及为数不多的流民。对于这些人，包括琅琊山上下来的，段然会克扣他们一个月的开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