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军民公敌
刺史府中,段然看着手上的文案眉头直皱。
“我不是跟孟大人说过,盐务的事情,可以缓缓么?”
堂下一小吏当即拱手答道:“既然方案已经做出来了,大人不妨先批掉就是。”
闻言,段然忽地一笑,问他:“你回去告诉孟大人,到了该批的时候,本官自会批复。”
“这……恐怕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兹事体大,还急不得。”段然淡淡说道。
“大人不急,但乡亲们,却是急的。”
“嗯?”段然双眉一拧,看向那小吏:“这话,是孟大人说的?”
此时段然言语间已含有怒气,那小吏也呆在堂中沉默不答,旋即段然缓了口气,对他吩咐道:“回去告诉孟大人,户部已经来了人,正在与盐商们交流,咱们登州衙门等消息就是。”
而今段然感到最无力的,便是对登州官场以及民间的无知。他亲自压了一众盐商好些日子,又摒开盐商拖了庄选几日,接下来,再让庄选压他们几天,总能为周辅和陈浩争取到一些时间。
在此之前,段然绝不会轻易下决定。
在将盐政的事情拖了将近一个月以后,周陈二人才再度汇集与刺史府的书房之中,个个面色凝重。
陈浩不再卖关子,沉吟一会儿后,说道:“登州水师有大问题!”
“问题何在?”段然问。
“本地征兵,本地驻防!”陈浩语气斩钉截铁,又似乎猜到了段然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南边虽也有这种情况,其实只是北人难以适应那里的气候地形,且不擅长水战,而那地方又随时可能会起战端,因此不得不征召不少本地人入伍。”
确实,在归州时,段然就发现了,南征军伍中是有许多本地人的。
“抛开这些人,南面的军队里,尤其是队正以上的军官,则大多都是北人,而若某一支部队南人偏多,往往就会被安排去做一些防守或是转运的任务。”
陈浩拱手道:“若是一支军队里,本地人占了大多数,国难中肩负守土之责时,的确能迸发更强的战斗力。但若是主动出击,或是在太平时节,却很有可能产生许多负面的影响。”
“登州常常有海寇之忧,因此登州水师征召一些本地渔民入伍,并不算什么差错,但问题是太多了。我估计在水师里,登州本地人的数量至少占了七成!”
登州水师的规模看起来并不大,各级战船加起来不过三十多艘,在册士兵虽是兵部机密,但大略算下来,连同后勤人员,恐怕不会低于一万人。
这个数目足以使段然毛骨悚然了,登州总共有民不过三万多户,均摊下来,几乎到了五户出一丁的地步。登州虽有海寇之患,但还没到需要动员如此多军民的地步吧?
而这样的一支水师,很难再说其到底是登州的军队,还是朝廷的军队了。
想起范疆,段然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摆谱的资格,其人虽不至于走到什么大逆不道的地步,但拥兵自重,让登州成为他的一言堂,还是可以的。
段然后背正发凉时,陈浩却忽然一笑,说道:“恐怕范疆也未必能过得多快活。”
段然顿时悚然一惊,而另一侧的周辅则适时走到近前拱手道:“子昂说得有理。”
“登州官府的情况,也不乐观。”
于是段然连忙问道:“怎么说?”
“登州之政,不在官,而在吏!”
“就好比子昂所说,范疆虽是水师都尉,但他除了贪些钱财之物外,难道真能调动这只部队吗?登州亦然,耀之你贵为刺史,那孟克达身为别驾,恐怕也难以掌握那一帮刀笔小吏。”
想起前些日子催促自己尽快批复盐务文书的胥吏,段然才忽然想到,也许他未必是受了孟克达的指使,他的靠山,正是他的胥吏同党以及他口中的那“乡亲们”。
段然不是蠢货,陈浩和周辅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便也无需更多赘述了,接下来的,便是书房内三人久久的沉思。
无力,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段然的躯体。
在归州,在户部,在滁州,段然虽得罪了不少人,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可以借此拉拢到更多的人。但在登州,似乎他要面对的,是全州的官僚军民。
别驾孟克达,长史姜年,司马杨宝,他们的怪状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身为刺史的段然,也将要步入他们的后尘。
忽然,段然神魂激荡,转眼间,他的神色变得无比震怒起来。
胥吏、行伍、军户,都在得利,而孟克达这样的长官又颇显无能,那么登州四县,究竟是谁在付出,又是谁在承担责任!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段然看向周辅,只见他缓缓起身,说道:“耀之,为今之计,只有四个字了。”
“事必躬亲!”
段然默默点头,铺开桌案,备好笔墨,开始写一篇长长的书信。
自己虽是刺史,但肃清登州,却不是单单一个刺史能做的,他需要更大的名头,他要向自己的父皇,求取一个登州都督的职位。
……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公廨中,登州司马杨宝已失态异常,只见他身边一缁衣小吏却不紧不慢说道:“当初说要做的是段大人和孟大人,现在说要缓缓的还是那二位,榜子早都放出去了,您说您让我们如何做?”
“当初段刺史可说了,新盐政是好事,滁州、扬州那些地方,早赚到钱了。盐田里的乡亲们也早都打扫干净,就等着官府收盐了。”
杨宝的脸顿时拧成一团,口气中颇有些不可置信:“盐农已经把地分好了?”
这小吏竟故作无奈地答道:“可不是嘛。当初新政的榜子一贴,盐农们就已经开始分了,小的们拦都拦不住。”
“那钱呢?”杨宝一把甩下手中的毛笔,反问道:“我拿什么钱去收盐?”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那小吏一摆手。
杨宝倏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径直便往门外跑去,只留下一句撂挑子的话:“要管你们去管,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