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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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孙非

    时值仲夏,白日里燥热不堪,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风竟萧瑟起来。杨氏等人入京已有一月,王通却迟迟等不到大理寺卿连宾的发难。

    “孙兄,你如今贵为御史大夫,可曾知晓三司会审的进度如何了?”

    这阵子孙非虽不至于形容枯槁,却也实在是苍老了不少,听见王通的询问,鼓起胸膛的空腔,混合着院子里打着旋的晚风,所剩气力,竟只能说出三个字了:“不得知。”

    “孙兄,你这身子?”见到孙非的不堪之状,王通顿时一脸担忧。

    孙非原想效仿史书上那些名臣,失势时故作洒脱,干巴巴地笑上两声,却发现切身体会之下,自己心中也只剩了烦躁二字,怎么也开不了口。

    王通默然,许久以后,才再度开口:“裴相是如何想的?”

    “不得知!”

    王通顿时神色沮然,转而却又愤恨起来,“裴世炎那小子!”

    听闻王通的喝骂,孙非忽地眼色一动,强撑起衰弱的残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能被凉风吹倒一般,“天色不早了,王兄。”

    王通这才整饬了面容,站起身来,先是替孙非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随后掺住他,将其一步步送到门外,孙家马夫早已等候多时。

    眼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王通目光闪烁。

    次日太和殿内。

    “诸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启奏。”面对段言程式化的问询,连宾施施然出列,从袖中掏出一封卷宗,恭敬地放到张华的贡盘之中。

    “登州何开一案,经由三法司会审,已有拟断。登州水师右果毅都尉何开,仗势欺人,贿赂县吏,诬告无辜,着褫夺功绩,斩首示众;文登县典史于嘉,收受贿赂,诈伪诬告,着绞刑;杨氏无罪。至于何开丈人孙家,妄为不法,责令登州刺史部处置。”

    将卷宗大略看了一遍后,段言乃大手一挥,“既然是三法司的定论,那就如此办吧。”

    “陛下圣明。”连宾抚袖而立,再度作揖道:“臣恳请颁布《名例律》。”

    说到底还是为了新律的事情,段言见此,刚要准备开口询问百官,却不料众人前列,有一紫袍重臣缓缓出列。

    “咳咳咳。”如风箱办咳嗽几声后,孙非捧起笏板,艰难说道:“老臣历仕三朝,而今年迈如风中残烛,不堪驱驰,请乞骸骨!”

    霎时间,众臣僚都陡然一惊,纷纷看向孙非,只有裴晨依旧眉目低垂。

    段然当即舍了龙椅,下殿陛来到庭中,握住孙非的手说道:“孙卿欲弃朕而去吗?”

    孙非淡淡一笑,身躯竟摇晃起来,段言连忙喊内侍搬来椅子,扶他坐下,“朕还是太子时,孙卿对朕便颇有照料,而今君臣相依十数年,夏国方才戡定天下,你居功至伟,此时正是该当你我享受荣宠之时啊!”

    孙非面色平和,一脸慈祥,抚摸着段言的手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臣只是略尽了些绵薄之力,岂敢擅功自属。臣也欲与陛下一同眼观太平盛世,但,咳咳,但臣的身子,实在是熬不住了。”

    “臣自二十三岁出仕,至今凡四十年,早已油尽灯枯,人言叶落归根,臣也正该返乡置坟了。”言及此处,孙非已热泪盈眶。

    段言更是犹有过之,竟如小儿一般,伏在孙非腿上痛哭起来,孙非右手轻拍段言后背,洒然说道:“痴儿,痴儿!”

    过了许久,段言才缓过劲来,重新登阶以上龙榻,拿起案上朱笔,挥毫泼墨,“孙卿,朕对你有万分不舍,恳请你在邺城再留些时日。”

    是日,御史大夫孙非,除太子少师,爵封卢国,食邑三千。

    ……

    “爹,孙大人这是?”

    裴府书房之中,裴世炎躬身肃立。

    言及孙非的所作所为,裴晨一脸怅然,随后放下手中经书,看着油灯中跃动的火光。

    “老夫和孙非大抵是同一时间出仕的,最初我二人都自小县为官,期满后,我迁上县,孙非却做了下州司马,品级虽同,却不可一概而论。”

    “其后,我与他又同时调任邺城,分别在户部、刑部做了员外郎,但很快,他就升任了礼部司郎中。而我做到度支郎中时,他已经做到了礼部右侍郎,我为侍郎时,他为尚书。”

    “但等我做到尚书,乃至挂了副相,他却仍旧守着那礼部尚书的位置。而今我执笔政事堂,他反倒降了半级,成了个御史大夫,现在更是要告老还乡,他其实还要比我小上几岁的。”

    说到此处,裴晨看向裴世炎,“是不是觉得我们当官的速度都比你快太多了?”

    裴世炎诚惶诚恐,“儿子不敢。”

    “孙非的手段,够你学半辈子的。”裴晨拿起佛经,接着看了下去,“年轻时,他处处争先,当然也的确是出处领先于我,时至中年,又转而四平八稳起来,但实际上,除了官位,他依旧是处处为先。”

    “陛下还是太子时,孙非虽无职于东宫,但陛下今日那句‘孙卿对他颇有照料’却也不假。”

    这是,裴世炎接过话来,“朝会上首倡立太子建皇陵的是他,大觉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乔焕之变法的也是他。”

    裴晨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两件事,他虽都出面了,但哪件被他办成了呢?反而前者让他被逐出邺城去做了转运使,后者让他丢了占据几十年的礼部。”

    “一来二去,孙大人依旧占先,却好似泥鳅一般,滑不溜手,即便有人提起,也只会说他是遭了池鱼之灾。”裴世炎道。

    裴晨忽然一笑,“原本我还想告老的,却被这老小子抢了先。”

    “父亲!”

    “怎么?你不是等了这句话许久么?”裴晨头也不太,语气忽然冷至极点,“我不告老,任你在朝上上蹿下跳,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吧!”

    “父亲!”裴世炎慌忙之中,轰然跪倒在地。

    “你是我的儿子,如今心里有了打算,为父又怎能拦你的路?”裴晨放下手中经书,就手躺在榻上,闭上双眼,“我的本事你是学不来了,好好想想孙非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