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渤海国，契丹的崛起要晚很多，即便在地缘上更加靠近夏国的幽平二州，但至今却仍旧处于一个部落联盟的状态，境内也无大城，可汗捺钵所在之处，便是契丹首府。

    按照乙室咄尔的说法，自辽水西岸出发，差不多要翻越两条大河，足足走上二十来天七八百里路才能寻到捺钵行在。

    然而却只过了大概七八天，乙室咄尔散出去的侍从便打马来报，称可汗牙旗已在前方不远处，原来当他们一路向西行进之时，捺钵也在缓缓向东迁移。

    在乙室咄尔的帮助下，刘全从人群里找到了夏国的那三位使者，言明自己的身份后，焦甫三人也都表现得很客气。

    来到渤海和契丹的几位夏使，除了段然身份特殊以外，这三个人已经有了明显的上下之分，鸿胪卿焦甫便是当下使团的核心，而更熟悉两国自然以及政治生态的贾操和卫登，成了他的副手。

    此刻刘全的加入，似乎倒成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监察角色。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心中始终谨记出发前段然对自己的叮嘱，到了契丹，少说少做，只管多看。

    自从乙室咄尔将刘全带到夏使营帐以后，就不再露面，望着层层叠叠的捺钵护卫以及数万头牛马牲畜，刘全也不便去寻，实在可惜。

    一路行来，刘全发现这位契丹贵人着实是条好汉，弓马之术娴熟到了极点，忍不住手痒与其比试一番后，被其碾压得五体投地，遂不再挑战。

    乙室咄尔起初拿不定刘全的心思，相处日久之下，才明白他确实是个粗人，便也不与他计较。一行人飞鹰走马，饮酒吃肉，好不痛快，刘全对他也有了不错的印象。

    就这样，直到新的一年来临，刘全都未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契丹可汗。除夕夜里，他跟着焦甫等人去了一座紧邻捺钵的大帐，这大帐的规制端是堂皇，帐内，刘全碰到了许久未见的乙室咄尔。

    乙室咄尔站在大案左侧，对刘全的目光视而不见，大案之后，坐着一个须发虬结，遍身着甲的中年武士。

    这人手捧巨觞，站起身来，用极其标准的中原官话对焦甫等人说道：“诸位先生来我契丹，短者有一个多月，长的如贾先生，已有整六年了。”说着，他朝帐内的贾操轻轻一笑，贾操亦报之一笑。

    随后，这人又朗声道：“我听说今晚便是夏国的除夕，乃是新旧交替之年关所在，是天大的日子。诸位先生此时不再自家团聚，而于我契丹君臣相伴，契丹惭愧，契丹荣幸！”

    “饮胜！”

    此话一出，帐中夏人顿时心有戚戚，一杯酒下肚后，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酒涩的，纷纷面色通红，不少人都眼中含泪。

    刘全也不是滋味，抬起头来，牛皮帐顶的花纹都看不清，更瞅不见天上的明月。

    略带伤感的话说完后，先前敬酒的那人大马金刀回到座位，向身旁一招手，乙室咄尔便匆匆走到帐外，不久，四五个武士肩扛一面硕大的铜盘，一堆金子散落其上。

    “仰赖上国关照，契丹才有如今，区区财货，望诸位使者笑纳！”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却无一人敢动，贾操走到焦甫身边，嘀咕了几句后，两人忽然一笑，朝大案处点了点头，那人又一挥手，乙室咄尔便招呼起那几个扛盘武士离帐而去。

    “知道先生们思乡，今日膳奴做了不少夏国吃食，列位且随意吃喝！”

    于是，大帐又迎来了一连串的铜盘，刘全定睛一看，便直直地瞪了起来，不由得跟身边的卫登说道：“居然还有稻米吗？”

    “嗯？”卫登闻言也颇是惊奇，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一巨盘炒饭，甚至还滴答滚路着荤油，忽然，卫登恨声道：“胡族果然不懂烹饪之术，只可惜糟践了好东西！”

    不过刘全也管不了这些，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过米饭了，毕竟是契丹王账所在，肉食遍地，麦子、谷子也十分充裕，只是唯独见不到大米。

    焦甫那几个读书人，过于斯文了，刘全饭量大，吃得也快，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仍在慢悠悠地用着晚饭。

    主人并没有刻意维持纪律，帐中声音纷乱嘈杂，这时，乙室咄尔走到近前，“帐外有不少武士正在掼跤助兴，刘兄吃完可愿与我出去看看？”

    听到好友邀约，又能凑热闹，刘全自然就按捺不住了，于是欣然应允。走到帐外，果然灯火通明，几处篝火奋力燃烧，刘全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座大帐，其上烈烈飘着牙旗，“会不会惊扰了可汗？”

    乙室咄尔洒然一笑，“可汗虽老，但最喜欢热闹，这里越响，可汗只会越高兴。”

    ……

    “权臣？我看是乱臣贼子吧！”

    听了大宣量的解释，段然不免冷哼一声。

    毗都可汗老病缠身，久不豫事，契丹军政悉数交由于越和大迭烈府夷离堇处置，于越是宰相乃至副可汗的意思，尽掌政务，大迭烈府夷离堇则是契丹军方第一人，号令八部兵马。

    几十年前，契丹还是八部议事的联盟状态，可随着联盟的发展壮大以及内部的倾轧吞并，如今契丹二十五个石烈（相当于县），竟有十个归由乙室部管辖，五个从属于述律部，其余弱小的部族，甚至仅有一个石烈。

    民多则兵多，渐渐的，大夷离堇的位置，开始成为了乙室部私属职位，如今的契丹大夷离堇，叫做乙室跋度，而唯一能够制衡大夷离堇的于越，如今正是跋度的女婿，述律延宗。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致使跋度再无人可节制，他成为了契丹实际上的掌权人。

    不过，这并不代表乙室跋度没有任何危机，跋度的权力，并非源于其自身，而是来自乙室部这个整体，乙室部夷离堇的位置，依照世选制度传承，每三年一届，以弟继兄。

    至今，乙室跋度已贪权六年，早该卸任，但显然，他不会轻易放手，上一次为了能够连任，他决定攻打渤海国。

    如今又是一个三年，渤海恐怕又要承受乙室跋度的怒火了。

    用大宣量的话来说，渤海国，是遭受了邻国内部争斗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