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过如此
邺城的变化果不出段然所料,自裴世炎上疏之后,那些曾与他共过事的御史言官们也沸腾了,一封封针对王通的弹劾奏折直达天听。
一时间门下省仿若空门,当群臣发现这些本章可以毫无阻碍的进入尚书房后,对王通和兵部发难的人,就不再局限于御史台了。浪潮向六部涌去,折子如雪片般飘来飘去,王通及其党羽好似成了什么祸国殃民的魔头,罪责罄竹难书。
稳坐于靖安司的段林,始终没有等到王通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刻正是他退场的时机,接下来的事情,将由那些朝堂上“不畏强权”的“志士”们接手。
裴世炎所弹劾的八条大罪,段林只认了“结党营私”一条,其余一概抹去,对犯官名单做了仔细斟酌后,他将带有靖安司印鉴的本章递送至大理寺,连宾也并未做出任何改动,提笔写下了“无异议”三字,加盖了本寺印章,就呈送到了尚书房。
王通的品级过高,所牵扯的人数太多,此案只能由皇帝来做最后定性。
……
“高昌、焉耆两国略有异动,安西都护陈知礼正在弹压,西域的军需眼下有些吃紧;长沙郡公、左将军曹原,薛县公、安南将军萧烦已卸任归京,兵部将抽调难免一部分军需以供西域;登州与渤海国的通商口岸已开,水师的新驻地正在营建当中,登州都督来函请求拨款……”
九月初的朝会,王通如常参加,乔焕之做了政务汇报以后,他也出列报告了兵部近来的事务,言语间风采依旧。
段言也如平时一般,听了王通的汇报后,思索片刻,说道:“西域事关重大,要盯紧了,安西都护那边凡有要求,只要不算过分,兵部都要应允,户部不得在财务上拖后腿;两位将军回京是好事,礼部选个日子朕要亲自犒劳,至于他们的去向,还有待考量。”
“至于登州,通商一事对当地也有极大利好,贸易稳定后,自然能够回本,世上岂有不掏钱就想赚钱的买卖?告诉登州都督,要钱没有!另外,他要是敢因为没钱就苛待水师将士,以致生出了什么祸端,朕还要找他的麻烦……”
就这样,王通像没事人一般,与其余几位尚书一起,完成了同皇帝之间的问答,而站在他们这些重臣身后的“中流砥柱”们,一时间噤若寒蝉。
正当张华在胸口蓄了一腔气力,准备喊出那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裴世炎捧着手中的笏板,低着头趋至列外。
“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原以为段言见到这场面,会耐心询问何事启奏,会在听完裴世炎的控诉后,如从前一般,做足姿态,悚然大惊,随即大怒、大悲。
但这都没有发生,段言似乎是颇不耐烦一般,摆了摆手。
“王通与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老友,你也未尝没受过王卿耳提面命的教导,是何原因,让你如此针对他?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弹劾王卿了,难道你就非要扳倒他不可吗?”
霎时间,整个太和殿如同成了一座冰窖,裴世炎双腿一软,却又不敢跪倒在地。
“唉,算了。你要说的事,朕一清二楚,张华,宣旨吧。”
段言叹了口气,指了指案上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不似圣旨的圣旨,张华躬身请入手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起来。
“王通,朕与你几十年君臣,可曾薄待过你?朕以为没有。回想从前,你我一同在尚书房议事,有时君臣相得,有时相看两厌,但到底都是殚精竭虑于国事,你我私情未尝有所损益,至今日共就大业,实乃历久弥坚。曾几何时,你是朕的良师益友,朕是笃定要许你一世荣宠的,但你骄奢不法也是事实,以致今日倍受指摘,朕也不得不办了。但朕打心底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罗列你的罪状,你心中有数即可,非是朕不能容你,而是你已经不能见容于朝廷了!”
“曹国公、金紫光禄大夫、兵部尚书王通,着罢爵贬职,迁交州都督。其余党羽,责付大理寺处置。”
“吏部司郎中裴世炎,忠贞体国,着升任蜀王长史,冀宜勉励。”
“钦此。”
这封诏书并不长,真正有价值的字句也少,但对整个朝堂来说,却字字珠玑。
王通从头到尾都无二话,面色也没有改变,只是在听完诏书中对自己的宣判后,取下了自己的乌纱襥头,定睛瞧了一眼,伸手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不舍地放在地上。
“交州天涯路远,臣年迈老朽,恐不能胜任,请乞骸骨。”
段言淡淡说道:“准奏。”
相比于依旧保持着重臣之恢弘作风的王通,另一边的裴世炎却没有这样的气度了。
从五品上的吏部司郎中。
从四品上的蜀王府长史。
裴世炎的连升四级官阶,终于进入了夏国真正的高官行列,只是蜀地远隔千里,他又何时能重回邺城中枢呢?
裴世炎的一切希望在此刻化为泡影,他两股战战,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目光穿过了不知多少双靴,侧前方不远处,正有一顶官帽也在地上,它属于正三品兵部尚书王通。
“臣,领旨谢恩!”
……
段然看着手上的信件,无奈地笑了笑。
在王通和裴世炎都有了着落后,他们各自的“帮手”,也就有了下场。那些被打为王通党羽的人,也算是沾了王通的光,纷纷以官抵罪,免了更为惨重的下场,至于跟着裴世炎凑热闹的那些人,大抵是自讨没趣罢了。
不过朝堂上随后也有了新的任命。
薛县公、安南将军萧烦,去将军衔,成了新任的兵部尚书。
幽州都督孙贺,除太仆寺卿,总管马政。
长沙郡公、左将军曹原,改镇幽州,为新任幽州都督,至于曹让,自然是叔叔走到哪儿,侄子跟到哪儿,填了幽州都督府长史的缺。
段然也不由得预料到了一件事——自己的登州任期恐怕就要结束了,但在离任之前,他还得将自己的脸皮豁出去一次。
没办法,皇帝不给批钱,自己去借行了吧?虽然王通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范疆那里,他侥幸之下当然更加尽心,那么一大笔钱,总不能全让登州担了,段然为登州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