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得意且忘形
送走了段峙,段然顺手端起桌上渐凉的茶水,一口饮尽,随即对门外的下人吩咐道:“去寻周先生和陈先生,让他们用完饭后到书房等我。”
言罢,段然也匆匆回了后堂,此时徐婧仪仍未用饭,见段然到来,于是催促下人前去热菜。饭菜端上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段然吃了个囫囵,放下碗筷抱了会儿子,便往书房去了。
周辅和陈浩已在书房等候,此二人也不拘礼,各自拱手便是打了招呼,段然将朝中关于西域的争论,以及自己的猜测都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周辅忽然叹了口气:“答应得是不是太痛快了?”
段然的心思与周辅是一样的,他在外多年,才回京任职,逢此争议之际,无论是从萧烦手中接过为兵部主笔的差事,还是方才满口应下段峙的请求,似乎都显得过于干脆了,此时越是回想,就越是感觉到有所纰漏。
“我看未必。”闻言,一向心思敏感的陈浩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此事即便是牵扯了些陛下的私利,但说到底,主要还是国事,既为国事,我们又为何不能直接地表达些看法呢?”
“须知耀之你的身份特殊,若逢事便退,未免显得过于油滑了,当然油滑的人遍地都是,多你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陛下愿意留你入朝为官,难道是要你与他们一样,油滑为人吗?”
“依我来看,你是皇子,是王爷,即便是和光同尘,又能和到哪儿去呢?此事既未波及于你自身,倒不如坦荡磊落,有甚便说。萧尚书将拟定奏折的差事推给你,你若能做,接了便是。秦王是你兄弟,多年来交情匪浅,在滁州、登州,也帮了你不少忙,这事旁人兴许不知,但你二位在加上陛下,心里都是有数的,帮他说说话,其实没有大碍,更算不得党同,何况此事本就正中陛下之怀呢?”
“简单来说,上疏议一议,明里暗里帮秦王说说话,不是什么大事,大大方方去做便可。”
一番话说完,陈浩便看向段然和周辅,段然被他说动了心,只觉得很是在理,旋即莞尔一笑道:“却是我多虑了。”
周辅也跟着淡淡一笑,说道:“咱们刚回京,遇事多想几步也是应该的,不算多虑,倒是子昂你的作风,颇不似从前了。”
“是啊,从前你一向敏感多疑,我原以为今日你会比我还要犹豫,却不料眼下竟平添了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似是个断事之才了,真是大有长进。”
周辅的话也得到了段然的赞同,也是一脸惊异地看着陈浩。
“嗐!”陈浩摆了摆手却说:“从前人微言轻,遇事总爱三思,以致年华蹉跎。这些年随殿下历任四方,在登州做了阵子典狱,后来你又让我当那录事参军,与杨宝一起执掌庶务,这才发现真要处置实务,却是不能过于敏感的,当断便断,才不会错失良机,毕竟登州百姓种地打鱼,可不会等我想好了再去做。”
段然跟着点了点头,对这话他其实颇有心得,周辅看了他一眼,便感叹道:“这其实是权力的作用。殿下当初是在宫里读书的皇子,子昂你是在鄂州掌管武库的小官,我则是兴山县一书佐胥吏,无权做主任事,便只能多在脑筋上下些功夫了,这才养成了多虑的习惯,一旦掌权,犹如幼鸟学飞,即使起初畏怯于展翅,但日渐长大,总也能翱翔宇内的,届时因风使力,奋飞自然果决。”
段然跟着点了点头,对这话他其实颇有心得,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若非有当初之畏怯,岂能有今日共聚一室?佛家说缘,不外如是。”
说罢,段然朝周辅和陈浩拱了拱手,二人也都随之而笑,各自拱手,段然接着面色一变,却又洋溢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是否能以右侍郎之职代萧公掌权,专制兵部呢?”
闻言,周辅和陈浩忽地收起笑容,异口同声。
“未必!”
陈浩此刻又回到了从前敏感的性格,他反问段然:“耀之可曾与武将们打过交道?”
段然不假思索,直接答道:“范疆,曹让,曹原。”
“范疆一庸将耳,其人与当初的王通休戚与共,不敢擅决兵事,耀之你自然能轻易制之。但曹家叔侄,却不是易与之辈,小曹都尉对你自然恭敬,但也是有限度的,我听说你在归州之时,借兵也好,呼喝也罢,他都能有所回应,但说到底,一切都建立在不伤大体、不影响大军军略之上。其实若你不是殿下,就会知道他对待各州主官之时,是何等刻薄了。”
“至于大曹将军,他是南征三帅之一,扫荡东南之人,更不必多说。”
“同理,萧尚书一样是三帅之一,其军旅生涯之长,掌军任事之久,还要甚于其他二人。这样的人,又岂能是寡谋少断之辈?须知兵法通,则百通。依我来看,此番他将拟定奏折的差事交给你,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心中盘算的,无非是初入京城朝堂,不便轻易表示看法罢了。”
随即周辅点了点头,悠悠地从脑海中踅摸出一桩旧事来:“先帝在时,曾下放中书舍人出京,于各处担任监军,不过两年,此政便废,当初上疏反对的武将之中,便有萧烦之名。”
“是这个道理。”陈浩接过话来,继续问段然:“耀之你觉得,若秦王不在定一库,乔焕之参奏之事也无关陛下,二人对垒,孰胜孰败?”
不用想,段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若仅是国事,休说段峙一人,即便是诸位皇子亲王绑在一块儿,恐怕也争不过乔焕之。
是了,自己虽有这样特殊的身份,但如果没有皇帝瞩意,也仅能在四品以下官员面前作威作福,面对这样的国之重臣,他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当初对曹让呼来喝去,转头段然便被带到了曹原的军营,跟着曹让亲自出面振军,关键他还被捧得很高兴。曹原对段然也算有礼,但后来将令宵传,自己还不是慌慌张张拱手听命,那时的曹原可谓霸道森严。
以此来看,兵部的这位萧老将军,没道理是个能随意放权之人,有此作态,只不过是对京城没没那熟悉罢了。段然自是能够凭身份获得萧烦的尊重,也能在他手下兜主一些权柄,但凭自己的资历和能力,想要越过萧烦,几乎是异想天开。
如此考虑再三,段然也明白自己是忘形了,他已经不再是总管一州军政的都督,此处是邺城,穿红戴紫的人不可胜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