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爽的奏表以加急的态势送到了邺城，段言随即急召段然入尚书房议事，段然看了折子，十分佩服秦爽的急智，但心中也不免生出些焦灼来。

    秦爽把话说得太满了，导致邺城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商量的空间，似乎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办即可。当然，若段然得知秦爽要打着他的名号去清除狄部使节，恐怕要更加吃惊了。

    “你是去过契丹的，也和秦爽有过交接，你觉得他的法子怎么样？”

    见皇帝询问，段然又将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契丹的情况，折子里秦爽说得很清楚了，即便是儿臣也探不到这样细致。大贺氏可汗式微，如今契丹实际上的首脑就是这个乙室跋度，他说是要为可汗求取王爵，其实只是想替自己正名罢了。”

    说到这，段言也终于想起来了，当初段然自契丹归国后，也曾与他说过，想要赐契丹一个王位，只是碍于身份，当时并不敢自作主张。

    “看了这个王爵是非赐不可了。”段言也跟着叹了口气，反又有些恼怒了：“朕是真不想帮一个乱臣贼子正名啊！”

    “契丹汗室衰退已不可避免，恐怕不出三代，就要禅位给乙室氏了，这样的事情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即使我们身为上国，也难以阻止，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相比于契丹内部的权位更迭，我朝东北的稳定才更加重要。”

    好不容易将铎利发哄了出去，乙室跋度兀自在帐中翻翻找找，终于寻出一顶缀有红蓝宝石的金冠来，双手梳拢了脑后的辫子，将金冠戴在了头上。

    秦爽见乙室跋度来了自己的营帐，却也不起身施礼，傲然坐在小凳上质问道：“夷离堇刚刚别了狄部使节，此刻又到了我这夏使的营帐，是想要左右逢源吗？”

    “好我的小秦大人啊，别人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您还不懂吗？”面对秦爽的质询，乙室跋度不以为意，只是打了个哈哈后便坐到了秦爽对面，说道：“狄部势大，契丹小邦怎敢得罪，与之交流，怎能不虚与委蛇呢？”

    “夷离堇在想什么，我哪能知晓。”秦爽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顺着桌案将一盏茶推到乙室跋度面前。

    乙室跋度喝了茶，又佯怒道：“契丹虽小，却也是堂堂正正之国，我虽不才，却也是光明磊落的契丹汉子，我们既已奉夏国为主，便断不会背信弃义，取悦狄人，小秦大人辱我可以，却不能辱契丹的大夷离堇！”

    “夷离堇息怒！”闻言，秦爽眼珠一转，当即笑道：“我是使节，那铎利发也是使节，如今共聚契丹捺钵，自然势不两立，当心对方动作，此人之常情也。不过看夷离堇的样子，似乎与那铎利发谈得不算愉快啊？”

    听到秦爽此番问题，乙室跋度更是面露不悦：“说起此事我就脸红！小秦大人以后休提。”

    然而，说了这话，乙室跋度自己却没有不提的意思，他瞅着秦爽的眼睛说道：“我原以为天下的使节都该如小秦大人一般，是个博学雅致之人，即便狄人粗野，可也总该懂得些外交礼仪和谈判话术吧？没成想两句话一过，那个铎利发就忘乎所以了，张口闭口就叫我背盟，还要求我们契丹每年上贡，世上有这样的使节吗？”

    “外交这种事情，说到底都是为了本国的好处争锋，契丹各部也不是没有想投靠狄人的，我身为夷离堇，也只是想为契丹的大部分人谋福祉而已，自然是谁能给我们更多，我们就跟谁。小秦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爽随即点头道：“话虽糙了些，但意思没错。”

    乙室跋度随即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将茶盏都震了起来。

    “就是嘛！我也不瞒你小秦大人，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背弃盟约投靠狄人，只是正到了这时候，我要是不替全契丹说些话，向你们讨些好处，莫说我手下的人，便是你们也要背地里骂我蠢了。”

    秦爽见乙室跋度这是要谈条件了，便终于摆出一副正色，开口问道：“不知夷离堇想要些什么呢？”

    乙室跋度却也不答，又将话题岔开了：“你是不知道铎利发都跟我说了什么，他居然要我们契丹可汗放弃尊号，去做他们的设，要我堂堂契丹大夷离堇，给他们做颉利发！”

    接着，乙室跋度又恨恨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直到这一刻，秦爽才终于明白了乙室跋度的来意，他恍然大悟地看着乙室跋度头上的金冠，许诺道：“当初代王走之前曾与我说过，他是想表契丹可汗一个王爵的，只是这种爵位太高，他还不敢擅自来封，因此要亲自回一趟邺城请示陛下。”

    说到这，秦爽停了停，满脸“我懂”的表情，喝了杯茶后，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代王已经给我回信了，说我们陛下十分敬重契丹可汗，还责怪他为什么不当场把王位赐出去。想来现在属于你们王爷的旌旗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过具体是个什么王号，代王没提，说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来着。”

    “唉！”秦爽随即叹了口气，看着乙室跋度欣喜的表情说道：“没想到我还是泄了密，只希望我夏国大使前来册封的时候，夷离堇你能佯装不知，配合代王说的那句‘惊喜’。”

    最后，秦爽又作一副遗憾状。

    “这这这……唉！”乙室跋度此时十分配合，反而责怪起秦爽来：“既然是惊喜，小秦大人怎么能提前说出来呢？这不是辜负了代王的美意嘛！”

    说完，乙室跋度便拉起秦爽，要他随自己回夷离堇帐去，与他一醉方休。

    秦爽自是与他打了几个哈哈，将乙室跋度哄了出去后，迅速收拾了桌案，铺开一张纸来，随即又向帐外侍从喊道：“去请曹都尉来！”

    昔日曹让一到幽州便得了自己亲叔叔的调令，要求他前往营州主持城池修缮和布防事宜，后来狄人使者经幽州入朝，曹让又在第一时间被派往了契丹捺钵，成为了秦爽在外交上的后盾。

    当曹让来到秦爽的营帐时，秦爽的表章已经写成了一大半，秦爽一边执笔为表章收尾，一遍开始对曹让讲起了方才的经过。

    “乙室跋度不是个好相与的，代王前脚扶植了乙室咄尔，朝廷也给了正式的任命，如今却又快被乙室跋度打压到绝路了。这样的人说的话，我不会相信，你怎么能保证他就一定会拒绝狄人使者？”听了秦爽的讲解，曹让当即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秦爽却也不急，在表章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放下笔对曹原说道：“他要是下不了决定，我们就替他下！”

    “你准备怎么做？”

    “捺钵这里我们有多少人？”说着，秦爽在案上点起了一盏油灯。

    “五百。”

    待表章上的墨迹晾干后，秦爽将其折好放入信封当中，随后就着灯火烤化了火漆，发出“滋滋”的声音，接着以将融化的火漆封住了信封，在火漆上压住了自己的印鉴。

    “找到狄人使者的营帐，屠之！”

    秦爽的提议虽然耸人听闻，但还吓不倒常年随军的曹让，低头沉思了片刻后，问道：“这倒不难，只是谁来担责？”

    “成了代王领功，败了我来授首！”

    秦爽说得果决，却真的吓到了曹让，他想说“不可”，但最终只是感叹道：“你前途远大，不该以命相搏的。”

    “乙室跋度视我为小儿，我早有不忿，人生在世若不能纾解心中郁气，又怎敢称大丈夫？”

    有些话不吐不快就是这个道理，在秦爽眼中，乙室跋度边夷贱类，跟自己谈话时，时而文雅得体，时而粗野无忌，凭什么？即便自己年轻，但自己代表的，乃是大夏朝廷！

    曹让眉头微蹙，起初只觉得秦爽此言颇有些偏激了，但想到大夏军队征战四方，丧了多少人命，若使节不能扬眉吐气，他们打仗又为了什么？曹让随即朝秦爽作了一揖，说道：“或许有一天，我该以秦相公来称呼你了，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