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落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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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窒息

    无论是谁在某一时期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因为人们没法去了解他人的心声,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只有自己富有思想,只有自己的死会是世界的尽头——事到如今许冬知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也这么想过,自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是否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个问题一度在他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而后他发现自己的能力消失了,亲缘关系超出三代的美女一个都没有,渺小的岛屿之上只有空洞和危险在暗流涌动。

    于是这个问题又浮现了出来,在他尚未得到答案时,生命威胁就比答案更快一步地找到了他。

    教使并没有保护民众的职责,教使的职责只有保护祭司和拥护神明。但安妮塔还是站出来保护他们,因为在她眼里他们是需要被保护的未成年人。

    许冬知自知自己已经二十有余,无论用哪个国家的法律算都是能负起刑事责任的人了。这份优待他受之有愧,且在有一定战斗能力的情况下抛下一个姑娘不管,也着实不是人干的事。

    这个决定之中是否有笃定自己是天选之子的成分,许冬知已经无暇思考。威尔神的馈赠足够丰沃,但到底也是到了极限。

    阿普苏子民皆在神的庇佑之下,空间储藏的能力显然不能对人直接使用。

    许冬知扭头看着他们。

    追兵总共三人,居中的拿着弓,但似乎没有箭了,威胁相对较小,旁边的二人则分别拿着长矛和铁锹。

    “最危险的是拿长矛的。”许冬知心想,同时转身奔跑了起来。

    那三人立马追了上来,许冬知稍稍放慢了脚步,接着忽然一转头,眼睛紧盯着拿长矛的人脚下一点,迅速默念祷词发动了‘不可触’。

    拿着长矛的人在他开始念祷词的瞬间便有所警惕,但依旧在祷词结束之后应声倒地——被许冬知在他脚下创造的屏障所搬到。

    “你——”

    其余两人因为那人的摔倒而微怔了一瞬,许冬知没有放过这个破绽,立马转身折返,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拿走了那柄长矛,同时反身重重地将长矛扎进了地上那人的小腿上。

    “啊!!!!”

    那人抱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小腿滚做一团,其余两人见状并未立马上前,而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举着武器,更为缓慢地朝着许冬知接近。

    “该死。”许冬知心下骂道,“这群人怎么比我还了解我的神谕?”

    他们走得慢,自然也给了许冬知拉开距离的时间。他本打算回去支援安妮塔,但如果连这两个人都没办法放倒,那自己就是回去也只是白送人头。

    自己手上现在有长矛,如果跟这两个人正面对决有胜算吗?

    如果是自己二十岁的健康成年人身体,现在就撸起袖子跟他们干——可十五岁瘦弱的尼尔斯的身体显然难当重任,许冬知只能且战且退。

    他跑了起来,那两人也自然而然在他身后跑了起来。但和之前不一样,每当许冬知念完祷词,转头尝试发动神谕,他们便非常警觉地左右闪避,根本不给他设下陷阱的机会。

    “啧。”

    现在往前是自投罗网,跟那个教使一起死于非命,往后则是慢性死亡,跟这群人在山上玩追击战根本毫无胜算。

    许冬知猛地拧头,冲那个拿铁锹的人冲了过去。

    拿铁锹的人没有丝毫躲闪地也举起铁锹冲他迎来,许冬知迅速念下祷词,对方见状立刻往旁边一跃。

    长矛直直地捅出去,被铁锹轻而易举地敲偏。许冬知只觉得长矛几乎要脱手,立马将其收进空间里,而当他一仰头,那铁锹已经再次朝着他的头部袭来!

    他的视线移向了那铁锹的顶端,刚刚张嘴,面前的人便狞笑着:“找死!”

    紧接着许冬知便感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另一个拿弓抱着他的腰死死不松手,而那铁锹却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敲出一声沉重的“哐”声。

    三层屏障碎了两层,剩下的那层也布满了裂纹。

    “怎么……什么时候——”

    “还好设了三层……”

    许冬知伸手抓住了砸在“不可触”上的铁锹,展开“不可藏”,敞开的空间将整个铁锹吞了进去的同时,吐出了许冬知之前塞进去的长矛,他反手握矛,狠狠地往自己身后那人的腹部刺去,并以矛作为固定点,仰身抬脚,狠狠地踹向面前的人的腹部。

    落地的瞬间,许冬知顺手抽出了长矛,没有分任何精力去看身后的人,而是毫不犹豫地将矛重新扎进面前的人的大腿——

    随着惨叫声落地,许冬知将长矛拔了出来,如喷泉一般的血液从那人的伤口处喷射而出,洒了许冬知一身。

    许冬知喘着粗气,一边回头看。被扎了小腿的人还在地上哭嚎,被扎了腹部的人已经躺在血泊力奄奄一息,而面前这个人显然是被刺穿了大腿动脉,以这里的医疗条件来说,这两个人活下来的可能性都不大。

    长矛“砰”得一声落在了地上。

    尼尔斯的这双手因为指骨用力过猛而开始痉挛,疯狂加速的心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我杀人了。”许冬知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两个人。”

    整个反扑的过程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但在脑中制定计划,再到计划执行,甚至在他把长矛刺进去的时候,他都像是忘了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动摇或犹豫地执行着原定的计划。

    “原来我真的那么怕死。”

    被人威胁性命时,杀人就会变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许冬知有点想呕,但是刚刚才呕过,这会儿什么都出不来。

    “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了。”许冬知疲惫地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矛和铁锹,又扭头去看了看那把弓——我又不会射箭,拿了也没用。

    稍微整理了下东西,许冬知攥着铁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希望她没事。”

    //

    二级教使的薪酬是每半年十金币,一年就是二十金币。用来养活一家人确实绰绰有余,就算放眼整个加林大陆来说都是一个相当体面的工作了。

    唯一遗憾的是二级教使属于文职,并没有相应的抚恤金制度,所以安妮塔.弗兰德始终牢记着自己绝对要在这个职位上活到老干到老的决心,无论祭司是个怎样的文盲人渣,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刁难,在任何情况下,自己一定要活着保住这个工作。

    至于到底是“活着”更重要还是“保住这个工作”更重要,安妮塔没去设想过,但无论如何,她的未来计划中绝对没有眼下的这种情况。

    “丢下那两个小孩儿自己跑就好了。”

    不可触屏障上的裂缝逐渐扩大,神谕也只够最后构筑一个屏障。前面有十几个人挥舞着铁器重重砸在屏障之上,后面则是如杂草般遍地的箭矢。

    甚至有一个戴着草帽的村民正在往她的屏障周围堆放薪柴,手上拿着火把,像是想烧毁她的屏障。

    “那么无知,那么愚蠢。”安妮塔叹气道,“我竟然要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吗。”

    张牙舞爪的人如狼群般贴在她的屏障之外,贪婪的、血腥的、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让她几乎觉得自己的血肉或许真的格外美味。

    “围着蜜糖的蚂蚁,包围羊羔的野狼,不同物种之间的弱肉强食能如此一致地在人类社会中上演……我都快感到受宠若惊了。”安妮塔苦笑一声,“只有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听那个文盲老头的。”

    如果只是那两个小孩儿死的话伤亡为二人,如果自己死去的话,家里十三口人大概都要活不下去了。

    “说起来我在学校的时候算数就不太好,早知道那个时候再努力点就好了。”

    一声清脆的脆响,安妮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她抬起头,看着那个穿透屏障的刀,忽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不知道妈妈的病好些了没?”

    “修复屏障!”

    一道清亮的少年呼声猛地将安妮塔远去的求生欲猛地拽了回来。她下意识照做,等用仅有的屏障修复了屏障之后,她看向声音的出处——正是那个堆放薪柴的村民,他拉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了帽子下那张清秀稚嫩的脸。

    “克拉克……”安妮塔愣神了一瞬,“蠢货——”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安妮塔只见他喊了一声后便猛地跑远,其他人很快就回过了神,立马转身想追上去,却“砰”得一声撞在了不可见的屏障上面。

    安妮塔立马意识到了那是尼尔斯的“不可触”。

    薪柴正在熊熊燃烧,被隔绝在两层屏障中狭窄缝隙的人愤怒地敲打着外层的屏障——仅仅是肉体的一次碰撞,安妮塔便能感知到那徒有其表的屏障便已经出现了裂缝。

    “加固一层,然后隔绝一切——包括空气!”

    安妮塔不知道尼尔斯.克拉克是什么时候进到二阶的,也并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但她毫不犹豫地加固了外面的那层屏障,至少这样尼尔斯.克拉克能逃走,不至于白白又死一个人。

    她用仅剩的所有神谕构筑的屏障至少能再坚持半个小时。

    “死小鬼……”安妮塔望着许冬知的背影,“整整半个小时,你这次可一定得逃走啊。”

    已经燃烧的大量薪柴虽然难以扑灭,但也不至于会烧死夹缝中的这些人。

    这样根本没有用。

    安妮塔叹了口气。

    “不过谢谢你回来救我。”

    死亡的结果并不会被逆转,但没有被一个人抛下的感觉还算不错。安妮塔不顾四月的寒冷,慢慢地坐了下来,看见那些气急败坏的恶徒的脸,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

    “阿普苏在上。”她冷笑一声道,“你们活该。”

    紧接着她便从那些恶徒的缝隙中瞧见,许冬知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该死。

    “你怎么还不走!”

    这回气急败坏的变成了安妮塔,她霍然起身,冲着许冬知大叫道:“快走!”

    可她的屏障是依照许冬知所说建造的,她连自己这层屏障外的那些人的声音都听不见,更别说让外头的许冬知听见她说的话。

    “疯了……”意识到许冬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时,安妮塔颓败地跌坐在地,“早知道我就该自己跑……现在得死十四个人了……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她盯着地上肮脏的积雪,脑子里浮现出了自己那还在学走路的妹妹的身影。这么多年过去,妹妹也应该能牧羊了,希望那个赌鬼父亲看在每年十五个金币的份上没有把她卖掉,她脸上那可爱的雀斑——该死,打铁铺的那个变态老头就喜欢有雀斑的小女孩儿。

    妈妈,还有妈妈,她身体好些了吗,太久没回去,也不知道今年冬天她的腿是不是还那么疼。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回去呢?明明所有人都了无音讯,明明所有人都那么需要她回去。

    安妮塔抬头看着天空。

    “我说不定——”

    余光里的人影轰然倒地。安妮塔微微一怔,然后扭头看了过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屏障外的人面色变得青紫,大多数人都在弯腰呕吐,而有几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瞳孔散开,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过几分钟,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一旁的薪柴已经静静地熄灭了,哪怕是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安妮塔,依旧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所震慑。

    而屏障外的尼尔斯.克拉克看起来对此早有准备,他走了过来,轻轻地敲了敲最外头的屏障,示意她取消神谕。

    两层屏障兀得消失,清新干冷的风吹散了柴火的浓重烟味,将死亡的气息也渐渐吹远了。

    安妮塔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贵族,一步一步地跨过了尸体,慢慢地向自己走了过来。

    少年对她露出了关切的神态,轻声问道: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