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追过来吗？”

    “克兰特国教骑士团的行为已经算是宣战了，再加上克拉克家的背叛和全岛的屠杀，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追这么一个小孩儿了。”格雷斜眼看着许冬知，“虽然等他们整顿好之后肯定也会追查克拉克遗孤的，但在那之前都还算安全。”

    许冬知皱了皱眉头，回忆起那个祭司在海滩上说的话，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开口。

    翡丽儿转头跟船员交代下船后的事宜了，而格雷去了船另一头待着。

    许冬知一个人待在船头的甲板上，他靠坐在船舷便，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和在日光中投下阴影的瞭望台。

    那瞭望台很小，最多只能容下两个成年人，再除去堆放的火药桶的位置，只能勉强站一个身形纤细的人。所以一般望风都是由几个矮小的船员负责，江除了在水里泡着，最经常待的地方也就是那上面了。

    许冬知眯了眯眼睛，隐约能看见上方露出的半个人影，或许是因为某种高冷的气质，许冬知看到她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卡琳。

    哦不对，卡琳是个假名来着，真名是萊芙瑞斯，莱芙瑞斯什么来着，外文名是真的难记。

    不过也不用记了，之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当时他觉得深感拗口的几个名字，欧若拉，希尔德，阿特勒，阿尔弗雷德……事到如今就跟梦里的人物一样，在他面前短暂地出现，短暂地扮演了他家人的角色，在他刚开始感觉自己逐渐融入这个世界之时，就迅速地从他眼前消失。

    他甚至没有能力去确认一下他们是否还活着，就被架上了另一艘远航的海盗船，跑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岛上去了。

    连天的火焰和不绝于耳的惨叫似乎还未停歇，许冬知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他从自己的空间里取出了一本从克拉克宅带出来的书，是那一排排威尔神教义里面难得的一本记实小说。

    书的外封是牛皮制的，内页则是粗糙的亚纤维。这个时代尚且没有印刷术的存在，连小说都是誊写下来的内容，但是芬恩克斯岛上并没有专事誊写的人，这本书至少也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了。

    小说讲述的是有关“魔王”阿尔米.霍利斯特的故事。阿尔米.霍利斯特出身贵族，现任的大帝斯雷特.赫德算起来还是他的外孙，他自小聪慧机敏，而且擅长发明创造，作为威尔神的信者更是有着惊人的神谕。

    在将加林扩大到如今的板块大小之后，他推行了“加林语”统一了整个国家的官语，而几乎是同一时期，克兰特和其他几个国家陆续都有人站出了，完成了本国的文字、语言、货币的统一。

    后来人们普遍把这个时期记为“第一次地狱喧闹”，也是唯一一次“地狱使者”少于千人的地狱喧闹。在阿米尔.霍利斯特执政的第五年，五神之殿传达了神明的旨意，指出了以加林帝国之王为首的逾百人为“披着人皮的魔鬼”，抢占了人类躯壳的“地狱使者”。

    契约之神完成了定位“魔鬼”的圆阵，这一百二十几人被处以极刑，尸骸不得焚化，肢解后被封印在守门人佩拉的圣地之中。

    这些魔鬼的记事在许冬知看来，毫无疑问就是一群人的穿越。

    许冬知用手摩挲了革制的书皮，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些人死后回去了没有。”

    无论怎么试着向格雷打听，对方都是一副“听不见蝼蚁在咋呼个什么劲儿”的态度，似乎没打算刻意隐瞒，但也懒得跟他解释哪怕一句话。

    自己在对方眼里完全就是个无法揣进兜里的人形钥匙，钥匙只要完成打开盒子的任务，不具备其他任何的价值。

    他伸手翻了一页纸。这本书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或许是因为同为穿越者，看着阿米尔.霍利斯特的故事，他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

    虽然自己的情况跟这些人不太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教会会让芬恩克斯解封，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几天下来混沌的脑袋像是终于清醒了些。许冬知看着书上的人名出神地想，现在秘密都装在匣子里，如果自己无法从格雷手上拿到匣子，那他不妨去其他的这些“污秽之地”试一试，或许其他“魔鬼”会知道些什么呢。

    他不禁又些兴奋，甚至没注意到面前走来的人。

    直到江的影子落在了书页上，他才猛地回过了神，茫然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他。

    许冬知眨了眨眼，她也眨了眨眼。

    许冬知别开了视线，余光依旧能看到对方笔直的视线。

    “怎、怎么了？”许冬知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能听懂加兰语，“有什么事吗？”

    江忽然蹲了下来，把许冬知吓了一跳。

    她的脸是非常纯种的亚洲人的长相，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因为长年日晒而显古铜色的皮肤，柔和的面部曲线和圆而眼尾上翘的眼睛，当她一动不动盯着谁的时候，有种不同于格雷的威慑感，像头野性的豹子，又像只好奇的猫。

    过了半晌，她伸了伸手，指了指他手上的那本书。

    许冬知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本书。

    “你是……想看？”

    江摇了摇头。

    她双手张开，两只手的小拇指并在了一起，然后双眼看向自己两只手的手掌，开口“一啊呜”了几声，然后又看向许冬知。

    许冬知福至心灵道：“你想我读给你听？”

    江伸出了大拇指，又点了点头。

    他之前还以为这个女孩儿是格外沉默的性格所以才几乎不说话，原来是哑巴加文盲英语，只能听得懂加林语，但不会说也不会看。

    但她为什么要跑来要他念书？

    “我可以把书给你。”许冬知缓慢而清晰地说，“你可以拿去找别人读。”

    江摇头，推了推书，示意他快一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群海盗倒是挺好学，许冬知叹了口气，拿起书翻到了第一页，从扉页的作者和抄写人开始往下读。

    他的英语在以前只能算还行，但是因为所在省份英语口语占高考十五分，机考打分也算严格，所以当地学生普遍口语还不错。这阵子在这个世界生活，英语口语的水平更是突飞猛进，不说读个小说，哪怕是稍微复杂的教义圣书他也能念个七七八八。

    船速很慢，许冬知在船上看书也并不觉得头晕。正中午的太阳落下来，照得书上的字也格外清晰，因为纸面粗糙，所以并不会有现代书籍那样看起来有些反光，书面上还能看见海浪的影子，或深或浅的阴影透着水面的澄澈，每个字看起来都像在海底埋藏的宝物。

    朗诵是个很久远的记忆了。

    许冬知读的很慢也很清晰，每个单词都带着一些如海边的潮湿和柔和。江一直蹲在他面前，眼睛死死地看着书——虽然错行了，但似乎已经竭尽全力，让许冬知忽然想到，十三四岁的年纪，应该是在念初中的年纪。

    期间有不少船员经过，他们说的小岛已经能看到轮廓了，船员正在做登岸的准备。但他们一如既往地像是没看见江和许冬知那样，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后走过，整艘船上仿佛被凭空格出了一个不存在的空间。

    故事进行到阿米尔.霍利斯特少年时进入圣费勒斯中央教会学院的部分了。整个学校在小说里被描述地大到离谱，学生人数也远超这个时代应有的人口数量，许冬知对小说里这部分的真实性存疑，但还是依原文读了出来：

    “圣费勒斯中央教会学院位于阿普苏极北之地，是阿普苏唯二完全由神谕筑就的建筑。占地五十万平方米，校内在读学生超万人，其中晴空之神信教四千人，湖海之神信教三千人，星夜之神信教三千人，鸟兽之神信教五百人，守门人信教一人。”

    “各信教学院建筑主材料为白色大理石，门扉则以黄铜铸就。授课兼礼拜堂占地平均为一千平方米，高七十米，顶部称拱形，共两个出入口。正厅最前方悬挂一纯金制神像，下设净水池，学生每天需早晚在各自礼拜堂祷告，而授课则按照不同的要求去不同的授课室进行学习。”

    在许冬知的印象里，中世纪的欧洲撑死了也就五千万的人口。但是光一个学校就已经一万人了，而且学制是13年制，所有的信者都有权利和义务进入教会学校学习，家里甚至会得到一定的补贴。

    信者在阿普苏世界的比例约为百分之一，不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五千万人口中取百分之一，多达五百万的人会接受13年制的教育而不事生产，这对生产力低下的社会来说是决计承担不起的重荷。

    江又动手推了推他手上的书，对他中途停下似乎有些许不满。

    许冬知按下了自己心里的困惑，继续读了下去。约莫四十分钟后，他口干舌燥，连声音都有点发飘，他冲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得休息一会儿，江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也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一边，然后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许冬知和他手上的书。

    或许是因为黄种人面孔带来的情切感，又或许是和希尔德相仿的年纪，许冬知心里对海盗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些。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江，犹豫片刻后开口道：“你……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格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