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公民:孤帆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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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二)

    “请大家见证,这位就是我所说的奇迹!”只见老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里面比着“请”的姿势。兰斯也并非抗拒进入这种场合,他配合着老爹的表演,迈着大步走进酒吧内,当即就向着所有人鞠躬行了个礼。

    “大家好,今后请多多关照。”他就像新入职的员工给老伙计们打招呼一样,从动作和言语上都显得生疏而热情。

    “瞧这家伙还挺有礼貌!”瞬间,在角落的桌子边上坐着喝酒的一个家伙吆喝了起来,场上的所有人都随之哄笑。

    “兰斯·利兹,至少铭牌上是这样写的。”老爹替他补充到。“今天到这里不仅仅是向你们展示在太阳耀斑底下存活过来的奇迹,更是为了他的新生,以及他完成了第一份工作而庆祝。”

    现场一片喧哗,伴随着大声欢呼的还有热烈的掌声,好像整个酒吧的人都在演一出戏剧一样,又或是拉特许老爹拿捏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紧接着,老爹带着他走向了吧台。

    兰斯一边走,一边观赏着这里面的装饰。

    如果只用一个词汇去表达这间酒吧,那一定是“狂野”。脚下踩的地板全是锈迹斑斑的铁皮,腐蚀的迹象一直延伸至墙壁。在昏黄灯光的渲染下,难以看清墙壁的材质,只有无数的彩灯在墙上闪耀,述说着对“自由”和“财富”所向往的标语在闪闪发亮。甚至有一些因为故障了一两个字母,变成了另一层更微妙的意思。为灯光提供电力的线路从墙壁一直蔓延到天花板,上头吊挂了各种小口径飞船武器,从猎犬能量速射炮到GT-210转轮机炮应有尽有。

    昏黄的灯光下除去照出来的武器剪影,自然是各类酒客。他们看上去大多已至中年,不是蓬头垢面就是邋里邋遢。有些人的胡子比魔幻作品里的矮人还要长,而有些人穿着找不到另一边袖子的上衣。

    随着欢呼声渐渐平静,拉特许老爹和兰斯以及走到了吧台前。

    尽显高贵的木制吧台搭配的却是陈旧的铁制三角凳,吧台后站着的服务员是一位抹了浓妆的女性,她穿着和酒吧风格相似的衣服,却和酒吧氛围格格不入。她紧紧盯着兰斯,抛出一个眉眼后微微的张开紫色的嘴唇:“年轻的顾客哟,需要点什么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摇荡起看似生锈的雪克壶。

    空闲出来的另一只手为刚刚在吧台坐稳的两人拿出杯子,随即拿起一瓶没有标签的瓶装水往兰斯的杯子里倒。

    “谢谢。”兰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液体,但出于礼貌还是表达了感谢。

    而老爹那边,瓶口移到杯壁的时候老爹却比了个拿开的手势,顺势说着:“去,去,拿点有意思的来,伊迪丝。”随后,他指了指服务员手上的雪克壶。

    服务员自然也能理解他的意思,便揭开雪克壶的盖子,一些冰块和淡黄色的液体流入老爹的杯子里,一层厚厚的泡沫也随之溢出杯口。看上去就像是加了冰块的啤酒。

    出于饥饿和口渴,兰斯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便一饮而尽,它喝起来并无异味,看上去也没有颜色,大概就是普通的水。

    老爹也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水,转过身朝着兰斯说到:“你真该试试这个,平庸且不失派罗特色。”

    还没等兰斯同意,老爹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服务员很快便拿出了另一瓶经过摇荡的酒水,倒在兰斯的杯子里。

    不知为何,首先闯入兰斯鼻腔的并非酒精气味,更像是来自废船厂的味道……

    “来吧,敬你的健康。”

    兰斯也识趣地和老爹碰了碰杯子,泡沫从杯子里飞溅至吧台,酒水从口腔涌入。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喝过啤酒,上一次还是在UEE海军内部的宴席里……

    还没等他陷入回忆,浓烈的铁锈味从口腔深处涌出,将呼吸道和舌头上的味蕾捣得一通乱糟。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发酵小麦的苦涩,以及少量水果的甘甜。

    兰斯险些将这一口酒水吐出来,为了适应这里的环境,他不得不强忍着不适,将剩下的酒水喝完——就像老爹所做的那样。

    紧接着,服务员递过来一张泛黄的菜单,油污和水垢让上面的字迹十分模糊,或许只有老顾客能够分辨出哪个区域写的是哪一道菜。

    “这些可都是特色菜,随你的喜好点吧,不需要在乎价格。”

    即便老爹说出了很大方的话,兰斯看着菜单上稍微清晰的字样还是显得有些面露难色。

    脓馍幼虫果酱……

    卡拉菲面条……

    酱汁油炸山羊肉……

    阿洛普拉特¹肉串……

    尤其是最后那个难以念出来的名字,还有一行微小的字样补充了说明:“大块的肉,绝对是经过串烤的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受欢迎的。”

    兰斯的手指停留在了面条,山羊肉,以及最后那个特色菜肴上。

    “不错,很有勇气,一次挑战那么多。”老爹大声地表达着赞扬,可这话传入兰斯的耳朵里让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很快,服务员收走了菜单,递给他们一块空桌子的号码牌。

    当兰斯离开吧台时,他才想起自己所处的方位。不知是自己在品酒期间完全投入了进去,还是酒精开始让他渐入佳境,喧闹的声响几乎在他站起身的一刻一齐贯入他的耳朵。

    一时间酒吧内吵闹的讨论声,清脆的碰杯声不绝于耳。后厨也展开了火热的爆炒,烈火绽放的光从吧台边上的员工通道照射出来,堪比一场剧烈的火灾。

    他们还没坐下多久,第一道菜就端了上来。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杯面,大概是从其他星系进口过来的方便食品,加入了平常吃的牛肉罐头,再经过加热,也就成了他们面前的这道菜。

    一齐送上来的还有一杯方才的铁锈酒,浓烈的锈味不再能欺骗兰斯,他很清楚这不是从废船厂传过来的味道。

    “吃吧,一定是很饿了。”老爹二话不说,拿起了两根木棍,将杯子里的面卷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而兰斯却看着伴随面条送上来的木棍陷入了思考,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简易的餐具。只见他学着老爹的手法,像握笔一样捏着木棍,却像勺子一样使用它。结果当然是什么都弄不出来,面条依然躺在纸杯里,散发着腾腾热气。

    他不服输的心理渐渐赢过饥饿,开始尝试将两根木棍分开,夹住少量的面条,并且轻轻的往上抬起……事实上他做到了,虽说大量的面条都滑回到杯子里,但还有一两根坚挺地挂在木棍上。

    一旁的老爹结束了狼吞虎咽,开始发觉兰斯并不懂得使用这种餐具。

    “你以前没用过这个吗?”老爹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木棍。“这叫筷子,用这个吃面可比叉子更容易才对。”

    完全康复的兰斯真就像新生的儿童,从餐具的使用开始学习。经过老爹的教导下,他很快学会了使用筷子的手法和力度。湿滑而富有嚼劲的面条顺利地滑进嘴里,每一寸都沾满了从罐头里带出来的牛肉和葱花的香气,它丝毫没有浪费罐头里的汤汁,在淀粉面条的勾兑下原本的咸腥也被冲淡许多,爽口又畅快地享受着两种方便食品带来的满足。这道菜仿佛将兰斯带回了UEE管辖的文明世界。

    可随之而来的几道菜则将他深深的打入派罗的荒蛮当中。

    先是炒菜锅的怒吼平息下来,一道热腾腾的“山羊肉”被端上餐桌。

    天哪……

    兰斯从未见过如此作呕之物,形同肉瘤的虫子被掏去内脏,各种剁碎的肉馅填充了它的身体,厚厚的黄色芥末酱涂抹了它的表面。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道菜会被叫做“山羊肉”。如果不是焦黄的外皮,恐怕还能看到这些虫子在他面前蠕动……

    老爹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伸手抓起一只虫子就往嘴里塞去。

    清脆的嘎吱声险些盖过喧闹的噪音,里面的肉馅也随着咀嚼往外流淌,迫使老爹放下另一只手举着的杯子,托住那些滑落的馅。

    “快吃啊,这可是派罗的美味。”老爹还没咽下嘴里的食物,用模糊的声音嘟囔着。

    “是的先生……”兰斯将这句话看作一条命令去执行,他颤颤巍巍地用筷子去夹起一条虫子,炸至坚硬的虫身似乎不接受木棍的包夹,每一次生疏的夹取都使得虫子在餐盘上扭动,直到他不得不将筷子直接往下戳去,导致飞溅出来的汁液洒在兰斯崩起青筋的手臂上。

    当他小心翼翼地把“美食”往自己的嘴边送时,虫子却拒绝了他的邀请,一点点地往下滑落。直到他不得不像老爹一样用手去捏住它,或许是对未知事物产生的恐惧,温暖的虫身险些给他吓出个激灵,如果这不是个已经熟透的食物,而是一条鲜活的,蠕动中的虫子……

    意识强迫他停止这方面的思考,闭上眼睛立即把它送入口中。

    酥脆的外皮里包裹着富含香气的肉馅,事实证明它只是长相怪异,口感和味道并不使人抗拒。或许是肉馅里的羊膻味让这道菜冠上了“山羊”之名,至少这是兰斯这段时间以来吃过最新鲜的肉类。

    但是浓郁的羊膻味又令他不得不喝上一口杯子里的铁锈酒,铁锈气味再一次攻击着兰斯的味觉,他必须用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个怪异又带有些许熟悉的味道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第三道菜又端了上来。

    光是从这道菜的外观就已经击碎了兰斯对派罗食物的看法,可接二连三的视觉冲击已经不能再伤害他的三观。

    只见那是由吸油纸包裹着的铁签,从一只酷似老鼠的动物的肛门里捅穿过去,尖锐那头从嘴巴里伸出,一侧是开膛破肚掏至净空的腹部,另一侧则是远古恐龙一般的尖角脊背,活像一根根倒刺插在老鼠的身上。

    比起虫子,啮齿类生物的外形已经进入了可接受的范围——兰斯的心里想着——如果不是它狰狞的面目,经历了前面那道菜的兰斯或许能够轻松下嘴。

    老爹见兰斯拿起一根铁签迟迟不动口,想必是需要一些带头作用。他拿起其中一根插着“阿洛普拉特”的肉串,从脊背上的尖刺咬了下去。

    兰斯学着老爹的样子,一口啃下了好几根烤得酥脆的刺,里面并没有骨头一类的坚硬物质,而是纯粹的,撒了各类香料的动物皮肤。剩下的部分则是充满劲道的肉,在烧烤和油盐的加持下无比美味。

    在一口肉,一口酒的奢靡下,兰斯填饱了肚子,内心的食欲得到了满足——即使心理和接受能力都受到了深深的鞭策。

    四周围的顾客也在酒精的作祟之中渐渐迷糊,高声地用难以听懂的当地方言唱起了歌。

    “铁锈酒,血锈酒,星空如我家。”

    “铁锈酒,血锈酒,财富伴我归!”

    从声调和气势上,这首歌十分符合海盗们壮胆用的船歌。

    当他们都吃完了餐桌上的菜肴,酒杯里只剩下啤酒花产生的泡沫,老爹便到吧台去结了帐。随后便领着喝了好多杯的兰斯走出酒吧的大门。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抹除,兰斯醉醺醺地掏了掏耳朵,口齿不清的询问到:“先生?我又……听不……嗝……见了。”

    “别担心孩子,你只是……”仍然保持清晰意识的老爹扶着这位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你只是喝的有点多,有好长时间没这么畅爽了吧?”

    “你说得对……老爹……”

    拉特许听到了兰斯称呼自己老爹,一股满足的感觉在他孤寂已久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这句话就像是曾经年幼的孩子在他的心中扔石子打水漂,阵阵的水花触碰到内心的坚壁又荡漾回来。酒水不能让他的身躯产生一丝暖意,这一句话却做到了。

    “让我们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吧,我的孩子。”

    老爹把他扶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的他仍将脑袋耷拉至一旁——就像刚到这个地方时一样。

    随后,发动了越野车的引擎,这匹年迈的战马开始嘶吼,咆哮。开始托着曾经的战友,疾驰在大平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