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章 雷神伏妖
“我来这里也有十个年头了,改制前这还叫‘火蛇岭水电站’,这‘火蛇’你应该比我清楚,在当地客家俗语中就是闪电的意思。”老海也不见外,滔滔不绝地说道,“看到山头那块大石头没有?”
我顺着老海手指的方向看去,山巅果然有一块巨石,听他继续说道:“听当地老人说,每隔十来年就会有一场大雷暴,这雷暴说来也奇怪,就是瞄准了那巨石轰击,届时整个山林就像开了锅似的,什么地龙草蛇、飞禽走兽纷纷从山中钻出,有时这种现象持续数日,蔚为壮观,老年间人都迷信,说这是‘雷神伏妖’,故在这地界边上立了块碑刻,这石碑一带就被叫做‘雷打石’。”
老海说的一套一套地,吹牛不屑打草稿,我忍不住揶揄道:“说得像您亲眼所见,不会平日里闲得没事您自己编的吧?”
“小彭同志,我费什么劲给你瞎编故事呢?虽然我也还没亲眼见过,但根据我在山上看到的林木岩石被毁坏的迹象,这里的老乡没有信口开河。”一听我说他瞎编,老海就急了,说着还做出惊人之举——撩起了他上衣。
我俩挨得近,他突然这么一举动着实有点突兀,吓得我不自觉往后一闪。
当我缓过神看到他敞开的衣服后先是一惊,看得仔细才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古铜色的身上有块像树杈一样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肚脐眼的疤痕,简直触目惊心,我忍不住问了句:“老海哥,你这是什么情况?”
“这就是给雷劈的。”老海轻描淡写一说,神情却像小年轻炫耀纹身那样神气。听他一说,我再瞄了一下老海身上那枝杈横生的疤痕,不禁啧啧称奇。
可转念一想,不由自主地望向对过的巨石,暗暗叫苦,这倒霉的工作调动,不给安排个肥缺就算了,怎么这里还是个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一着急忍不住连珠炮式的发问:“在这!就在我们电站里被雷劈到的?是室内还是户外,是站着还是躺着?是侧躺还是正卧?”
“那倒不是,这都是陈年伤口了。”老海见我误会大了,忙摆摆手,目视远山回忆道,“在我老家江西雷公寨,也是个经年打雷的地方,常常青天白日忽然冒出电闪雷鸣,光我知事起的二十来年中,寨里受雷殛的就有百来号人。所以我才说这些老年间传下来的名堂,并非虚谈。”
听他一说我是惊喜参半,喜的是我可以松了口气,毕竟不是在这里被雷劈的。惊的是也不得不说老海这人生经历真叫绝。
可新鲜的是这雷击一两个是偶然,老海所说的雷公寨到底是怎样个愚昧的地方?短时间死伤这么多人,其他人不躲避吗?被雷劈死七八人之后其他村民还不搬走吗?
我倒是听说过大型哺乳动物,比如麋鹿、羚羊之类如遇到劲敌、听到雷声都会角碰角、臀挨臀聚集在一起御敌,一旦遇上极端天气,有个体触雷便是殃及群体,死伤惨重,难道老海他们那里人都属麋鹿的?
老海看我疑惑的神情,不禁叹了口气,久久不语,似乎整理一段痛苦的回忆。
“雷公寨自古就是个穷僻之地,雷公寨的村民也是苦命人,信命得很!历来奉‘生死由天命,行止皆定数’为信条,既然当年祖宗定在这里奠基,子孙也一定恪守基业。”老海说着,又叹了口气,“彼时刚改革开放,‘四个现代化’还没普及,就算那会,我们年轻人想下山也不容易,再后来国家发展建设、交通便利以后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除了一些不愿下山的孤寡老人外,我们才得以下山到外地谋生。”
说了半截,老海又把衣领一扒拉,露出了右肩,肩膀上面也有一个疤痕,在他那粗糙的黑皮肤上格外显眼,像是黑墙面上覆盖着一张白晃晃的蜘蛛网。接着他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可别吓着,这样的伤疤在我身上总共有五处。”
抛开老海这人说话几成真假,几成杜撰不提,光他身上的疤痕就足以令我震撼,对他是既畏惧也可怜,忙安抚道:“怎...怎么会吓着呢,您这是福大命大,我佩服还来不及呢!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还得沾沾你的福气。”
我嘴上这么一说,心里却不安起来,心想您真乃精骨奇才——天生的避雷针呐!都说做了缺德事才遭雷劈,您准是‘智体美劳’大全——就缺大德了,以后下雨打雷可得躲您远点。
老海见我面不改色,想来我没把他当怪人的意思,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虽然老海一说也算“人证物证”齐全,可还是没能完全说服我,这雷打石的由来也权当做山野轶闻。
说起雷暴,想起在来这里之前,因为我个人专业的习惯,也去档案馆大致查阅过这里的地质资料。
这火蛇岭所在的陆河县,地处于粤东三大山脉之一的莲花山脉,此山脉地势雄浑,万山延绵,最终以汕尾为中心簇千山而成莲花之势。听档案馆的老头说,而火蛇岭就恰巧位于莲花山脉的“龙脐”之上。
据资料显示,火蛇岭除了含有丰富的高岭土、稀土等矿藏,探矿队曾在这火蛇岭的群山中发现有两条混合金属矿的矿脉,与绿豆湖正好形成二龙戏珠之势,我印象极深的是那份档案旁边还有勘测的前辈注解着“风水宝地”四个字。
只是陆河素有“七山二田一分水”的“小山城”之称,交通不甚便利,加之开采成本高、运输难度大,就算有矿,最多也是民间私底下的盗采盗挖。
除此以外,这些年矿脉基本并无太大变动,结合莲花山脉的地形特点,这火蛇岭周围异峰如莲蕊拱卫,围拢形成炒锅一般的地形地貌,山中云气易聚不易散,加之地下金属矿脉的导引,或许这就是引起雷暴的主因。
我跟老海虽然第一次见面,总体相谈甚欢,话头东拉西扯之间,不觉已日下西山,老海招呼着回去,说他去整条新鲜的鱼给我接风洗尘。
我说去帮忙打下手,他连说不用,严正声明他是这里的老班长兼伙头军,拒绝了我越俎代庖的请求。然后又建议我初来乍到,没事可以到处逛逛放松一下,提前熟悉一下作业环境。
说实话我也插不上手,我的厨艺仅仅维持在煮方便面是先放面还是先放调料的份上,只能服从组织安排。
我暂别了老海,独自沿着库区漫无目的兜了一圈。在离宿舍区不远处,发现了一处山坡上挂满了各种谢神的彩旗,无非“有求必应”、“神威显赫”之类,应该就是老海说的那个白头王爷庙旧址。
走近一看,只见庙门不大,半人来高,跟乡间地头寻常的土地庙一般无二,眼下已经被掀掉了庙顶,依稀可见庙里一幅石刻楹联,联文写的是:雷殿坐看风云变,龙门跃飞鳞甲开。颇有点旧时学子祈求登科及第的寓意。大煞风景的是,小庙侧边墙壁用红漆画的一个鲜艳的“拆”字。
庙里空空荡荡,给人飘零落寞,人走茶凉的感觉。
适逢傍晚风紧,锦旗招展猎猎作响引得山窝里回声振振,行走其间如坠乱军群中,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难免让人发憷,刚有这么一闪念,随之而来的是更怪异的感觉——好像有双眼睛在某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