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章 奇眼怪书
听到这声音,我不自觉抖了一下,这声音这问话,要是白天还则罢了,可在三更半夜,这沙哑如同鬼魅般的嗓音不吝从地窨子扑面吹来的一记凉气。
顿时,我的头皮连同背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禁不住“嗷唠”了一声!骂道:“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被我这么一喊,人脸轮廓逐渐湮没在蚊帐中,蚊帐随即被撩起,老海王八显形似的冒个头出来喝道:“干嘛呢,小彭同志,三更半夜不睡觉,吵嚷着吓唬人做甚!”
我正想反驳到底谁他妈的吓唬谁呢!可他这么一露脸,更吓人的还在后头,就看到老海的脸上,没有了他白天那副墨镜的遮挡,两只眼睛像两只小灯似的发着蓝瓦瓦的幽光。
“老……老海,你……你的眼睛怎么……”我一时太惊讶,舌头打结,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脚并用爬回了自己床上。
老海一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缩头乌龟一样把头往蚊帐里一收。过了好一会,蚊帐里传来老海的声音:“小彭同志,你别见怪,我……我这是家族遗传病……”
老海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估计察觉自己说法不妥,连忙再解释道:“实际上也没其他毛病,就是晚上……看东西看得比较清楚。”
他没解释倒好,一解释倒让我打了个寒颤,又是遗传病,又是黑夜里能看东西,真是泼墨画煤——越描越黑。
仿佛有一双眼睛打一天黑就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我,监视猎物般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背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叠罗汉似的又起了一层小辈儿的鸡皮疙瘩。
我心里一嘀咕,这老海,到底是什么玩意?不仅有一双猫眼还被雷劈过好几次,这搁哪个国家都是人材啊!不送去万国博览会展览至少也得送进研究院研究一番,没准领个新物种发现的小锦旗,连带奖励五百块钱。
在心里连解恨带壮胆骂了老海几个来回,最后消气冷静一想,这事也不能怪老海。自己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还记得达尔文老先生的进化论,要真是遗传病也不是老海的错,话说这人类再高级也是动物,得遵循生物生存发展的规律,有进化就难免有退化。
据科学研究发现,现在还有人长有短尾巴,叫“返祖现象”。只能说老海他命苦,他的祖先不仅在择宅定居上缺乏科学理论的认知,导致了他被雷劈过几次,在人类进化的道路上也挂错了档,开了倒车。
鉴于气氛有点尴尬,我岔开话题道:“没事,老海哥,别多虑,我也不是故意过去吓你,刚才以为你正说梦话,反反复复地吵得我睡不着,我听老辈人说看见别人做梦不能惊醒,容易让人丢魂,我是不太相信,不过确实是怕惊扰了你,所以打算悄悄地把你叫醒。”
老海似乎也没纠结,反而有点委屈地说道:“我这眼睛虽然是有点吓人,可在黑暗中能看字,白天因为光线太亮反而无法正常阅读,我打小都是晚上看书学习。”
“那不也挺好,给国家节约资源,环保意识很强嘛!”我随意搪塞了一句,想要结束话题。
可老海却没打算罢休,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阴沉,自顾自念道:“因为你睡得早,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事。还有,这不快盂兰盆节了嘛,我在念《地藏经》呢!你要是醒睡,我就默念好了!对了,‘盂兰盆节’知道吧,就是鬼……节!”
也不知道老海是念经把嗓子念哑了,还是故意装神弄鬼,特意把“鬼节”两字的音调压得老低,在这当下听起来格外可怖,我不由自主把脚指头往被子里收了收。
自打刚才开始,心里就毛毛的,忽然想起刚来的时候听人事科的同事小玲说起一件事——上个驻派部干没一个星期就告病假,莫不是跟这古怪的老海有关?
不过我也不是吓大的,这两年连续经历了生离死别与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后,也算长了点胆量。昨天颠簸了一天也困了,这荒郊野岭的还能跑哪里去?再怕也得明天再说了。只能跟老海说:“没事没事,咋们国家支持信仰自由,不过我是没想到你这么虔诚,这么晚还念经,你尽量小声一点就行,我这人睡不沉,一点动静就会醒,大家互相担待一下。”
说完我被子蒙头假装镇定,想象自己圈地围城躲在一个安全掩体里面,外面就是扛着加特林机关枪的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
幸好老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边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一直到天亮醒来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转天等我起了床,老海已经不在宿舍。
昨天吃饭的时候看过了天气预报,这两天天候正常,他嘱咐我先适应一下工作环境,目前任务还不算繁重,值班暂时由他包办,这时候应该是巡查库区跟机房去了。
等我吃过了早饭,回到宿舍闲得没事,见老海那床的蚊帐已经拢得整整齐齐,刚好看到床尾正放着的那一堆书,想来正好打发一下时间。
扒开书堆翻了一遍,除了上面放着几本《圆觉经》《金刚经》等佛教经典外,剩下大多是几年前出版的《知音》《情感》《妇女之友》等杂志,翻开上面的通俗读物,便露出不少老旧的线装书。
有几本还正摊开着,随便瞄了两眼,看书名也知道内容晦涩难懂,如《洞地眼》《倒杖追泉》《载龙经》等,随手翻阅,内容无非子丑寅卯、天干地支、祖龙案山,都是些奇谈怪论,风水学说之类。
床另一边还展开的两本老旧的绘本,信手翻阅其中一本,除了被撕掉了一页,仅剩下“解鳞换甲”几行字以外,其他画的都是些病畜瘟禽之属,如癞痢犬、秃毛猪、汗血猿、夜鸣鸡等,若不是旁边著述声言此中异畜身负重宝,乍看还以为是《兽医宣传手册》,尽是五花八门的说道,越看越像山寨版的《山海经》,没准是旧货市场两毛钱一斤淘来的。
另一本毛笔绘本,当头一页画着乌云压城,风雨欲来的场面,一小辫男孩正效仿美国科学家富兰克林在雷雨天放风筝的例图。在乌云前面,画着一颗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太阳还是月亮的东西,旁边还题着一句“引天雷,借妖灯,……甲…献…丹”的打油诗,其中几个字因书籍年代久远,已经残损不清。
图画下面还有一句不知道出自何人的注解:“余观名川大泽,凡有铜精铁母矿脉,如作龙盘蚁聚之势,此地必有虫灵蛰伏。如有幸遇此等宝地,须察天时、地利之机,勤布云井风宫,行摄天雷地火,以此机缘召诱妖灯现世,便可巧取虫灵造化,得之则可登仙台,窥别境。”此间书写行文拗口,不像现代人的笔墨,看起来也都是些耸人听闻、怪力乱神的题材,应属《聊斋》之流。
还真别说,打见面到现在就觉得这老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现在看来,原来是神棍的气质。
想来自己堂堂名校大学生,本该为建设祖国效力四方,如今却沦为与封建迷信之辈为伍,令人哭笑不得之余,一股失落之情油然而生。
尤其在这深山野林里,志同道合的同志——没有,温柔善良的美女同事——更没有。举目四忘也就一个迷信的糟老头,一躺床上,一股躁意如那顿脱金锁的“心猿意马”,正要冲破内心那扇禁锢记忆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