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3章 驭猴秘技
据吴寒所说,吴家宗祖吴鸾生于清末,山西汾州府人氏,其母生其时难产而死,家中仅父子二人。吴父原为汾州府汾阳县城衙门一名皂隶,因私受罪犯家属的钱银,遭同僚忌恨举报,县官追究下来,不堪杖责当场身亡,族亲无人接纳,弃于城外乱葬岗。
吴鸾年方十二,正在家中念书,听到街坊的口信,才知道自己成了孤儿,一路痛哭,寻到城外收敛埋葬其父遗体,由于两日未进颗米,事毕已在坟头饿晕了过去。
当时有个卖艺人,姓王名殿保,善辨猴言,能拢喉模仿猴王发令,人称“猴王保”,其常年驱猴往来于晋冀两地集市表演猴戏。
一日墟散,王殿保赶至汾阳县城外,放猴群入山摘野果,猴群发现奄奄一息的吴鸾,发出怪叫才引得王殿保注意,有幸受王殿保一碗米浆照料,吴鸾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得知吴鸾身世坎坷,王殿保便将其收为义子,两人相依为命,从此走南闯北,靠卖艺为生。
吴鸾天资不菲,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耍猴要领,倒背如流,将来以此果腹不成为问题,可毕竟卖艺属于三教九流,难登大雅之堂。
起初王殿保想让吴鸾考取功名,将来平步青云,他这义父也能光耀门楣。可吴鸾因生父惨死衙门,对官场心存不忿,无心科举,整日醉心于江湖把戏。
王殿保只能凭吴鸾自己心性,愿意耍猴,便从识猴、辨猴开始教他。
这耍猴艺人遍布全国各省,总体从业人员以北方居多,所学全靠师傅口传心授,并无统一宗门专著。而具体学问,通常北方以猴技见长,南方以猴器闻名。
虽分南猴北猴,各有所长,也可谓殊途同归,最终目的是训猴为己用,凡训猴手段,也无非“辨”、“熬”、“养”、“化”四字诀可概括。
其中这四字诀中的“辨”字诀,即是辨别、识别出什么猴能训,能养,因驯猴之事非一日之功,旧时艺人寿短,并无多少春秋可虚耗,故非聪慧超群者不收;“熬”字诀即将选中的猴的野性给驯服,时常是通过人猴之间斗智斗勇,最后以猴臣服为结果,当然也有技逊一筹的耍猴人被猴子制服或者虐杀的情况;“养”字诀则是令其习惯主人的起居饮食,饥饱、口味皆随主人,跟了巴蜀猴主,流着眼泪也得吃辣椒,即便饿死也不擅自动摇席座;“化”字诀就是人猴交流默契已达化境,人眼所向、人言所指皆为猴令,命其下海捞月,若无所得,便是溺死也无归。
而这四字诀中,重中之重地莫过于“辨”字诀,有耍猴人眼光毒辣者,以肉眼可识万千群猴中优劣高低;也有人善作陷阱巧器者,盲眼也可断出猴王猴师,可谓各有千秋。
而“猴王保”便有其独门辨猴奇器“白心球”,其原理脱胎于“鬼工球”,原为皇家内院巧匠所做,外取象牙磨至拳头大小,内车三重,可各自圆转活动。唯独与寻常鬼工球不同,第三重核心为球形锁具,具鲁班球之精妙,可旋转开合,内置一颗杏仁,得杏仁而不死,此猴乃万中求一之选,可拜为“猴师”。
此举有何用呢?盖能解鬼工球的猴子,聪慧已然超群,却未必称心,盖猴子天性顽劣,耍猴人走南闯北,冲州撞府,倘若猴群不受约束,难免招人侧目,万一途中发生争执、偷窃,耍猴人微薄收入,自然吃不起官司,人猴性命俱损不是作耍的事。
而猴食杏仁易致肠胃失和,若无人为救治,不日立毙。能开白心球且得杏仁不食,此猴可谓有灵长之姿,先天善察机变,拘束自如,可通人性,能驯养一只猴师陪伴左右,是耍猴人一生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要寻得一只猴师谈何容易,耍猴人中曾口耳相传这么一句话,说的是“三山猴王日日新,五岳猕师未见踪”。意思这猴王凭蛮力取胜,每天都推陈出新,唯独猴师乃天赋所赐,就算找遍各大名山也未必能发现一只,其罕见程度可见一斑。
据说当年猴王保为了筛出猴师,曾在晋冀鲁豫四地洒下天罗地网,可最终也未得猴师,而惨死在猴王保“白心球”下的猴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后来“猴王保”也遭了报应,晚年未得善终。
吴鸾得“猴王保”独门绝技,日夜刻苦研究,不出两年光景便能听音辨猴,又据其音色,作《猴歌谱》以应不同地域的猴群,后世学者偶得散迭书页,观之无不惊为天人。
见吴鸾举一反三,青出于蓝,王殿保不仅没能高兴,反觉人才屈身于他,更感可惜,以此之才学,若能货卖帝王家,将来位极人臣也未可知。
可鉴其志向已定,也无可奈何,亲授其训猴技艺之余,带他游历各大府县墟集,遍访有名的杂耍艺人,以期吴鸾多学手艺,将来自己百年以后,也有安身之本。
可转眼数年过去了,事与愿违,吴鸾来往所学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把式套路,也并非个人不思进取,盖过去江湖学艺,最讲究师从,有“技不外传,海不露底”之说,但想贯通一门,无不自幼服侍师傅左右,先学童子功三年五载,再察为人品行,不落下品者,方授艺七成,只有人品、天资俱佳者方承衣钵相传。
吴鸾虽天资过人,可已年近弱冠,杂耍一行,鄙其形骸俱已定性,几无可塑之用,只道:“天资倒是不薄,可惜来的太迟!”
经此数年奔波,王殿保也劳累过度,入秋淋了一场雨,染上了风寒,几度病危。
当下又遇洋夷叩关,朝野动荡,百姓也疲于生存,街头卖艺日渐式微。虽然收入拮据,吴鸾从未怠慢义父,白日辛劳所得,便为王殿保各处问药求医。
一日,两人夜宿城外破庙,王殿保深感时日无多,行将就木之时,便将跟他十余年的猴王托付给吴鸾,正式授其全本“驭猴术”。
恰巧,一位道士下山在此路过避雨,见王殿保寒邪客肺,若不早施良策,必邪犯膏肓,届时就算扁鹊再世,也无用药之术,便匆匆写下一副药方,吩咐吴鸾去集里抓药。
吴鸾前脚一走,那道士取出几粒宣肺祛邪的药丸,给王殿保服下先压住病邪,又问王殿保说:“令郎身有一宝,为百年难得的奇才,为何你不加以栽培,却偏留与你身边过这栉风沐雨的生活。”
“道长有所不知,我知此子聪慧过人,可他不愿为官,我也无可奈何。”
“我看你也是浪荡江湖数十载的人,原来也只是虚浮岁月而已。”
“道长有何高见?”
“你莫不是不识数,不见令郎双生六指?”
“六指有甚用,书写不见能得快多少,字倒工整,文采也有,就是没有做官这个志向罢了。”
“糊涂!你个江湖艺人怎么张口闭口只知做官,如今朝中奸臣当道,为官能有几个好下场?”道士横眉怒目,见王殿保低头叹气,又话锋一转,“我的意思,这六指可不是凡胎,俗话说‘十指通心’,手足勤动而心肺盈,令郎十二指能自如活动,自然筋骨、心肺都异于常人,只要他有心宾从于我,随我上登太行,必不薄待他。”
“既然道长情愿扶持,往后不须耍猴,自是快活,只是可惜了这训猴之术……”想到驭猴术将绝继于己,王殿保也不免悲恸。
“莫要伤心,功练得,猴也耍得,我自有计算作这两全法……”道士心知王殿保不舍,安慰完他,便跟他耳语了几句。
王殿保听罢,点头道:“此计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