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吴鸾两手空回，面露不悦，责备道士说：“您这道长好生无礼，有意刁难我，知我窘迫，却偏要抓人参、当归这些名贵药材，掌柜见我衣着寒酸，疑我有心捣乱，将我轰了出来。”

    道士听了，笑而不语，权由王殿保与他交涉：“鸾儿，速来拜见师傅！”

    “师傅？”吴鸾瞥了一眼道士，“阿爹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我这些年就跟你正经学过手艺，哪来的师傅？这道士莫不是对你用了什么邪术，致使你说胡话不成？”

    见吴鸾不解，王殿保才说出与道长的对谈。

    “原来如此……”吴鸾听罢，情绪有所缓和，可也不无疑虑，“可我从来无心向道，怎耐得住寂寞？何况我爹还病重身弱，更不忍舍他而去。”

    “我几时说过我是道士，你果真与你爹虚浮了几年江湖。这江湖浩瀚，藏龙卧虎，岂能以肉眼辨人？”道士说完，褪去道袍、汗衫，将上身展露无疑。

    饶是王殿保走南闯北这些年，见了道士这身皮囊，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只见这道士一身腱子肉鳞伤遍布，看那疤痕形状，有刀伤也有兽爪，不知曾身经几战，观之令人触目惊心。

    “道长，这是……”王殿保不解。

    “既然我有意收徒，也不瞒你们，我乃“足点太行巅峰，掌观五行脉路”第一人——震无崖！这身道袍只不过是我路过黑龙山贼道观，杀了几个马贼扮的假道士，从他们身上洗来的。”

    “啊！”王殿保听罢，激动得喊了一声，急忙把吴鸾拉到身边，声音颤抖道，“足下莫不是身凭太行天险，一手提人头，一手采灵芝，专做那杀人越货勾当的跳涧大盗震无崖？”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震无崖正是我的大名，可所谓‘杀人越货’却有偏颇。这江湖仇怨，有来有往是必然！流言风语，孰真孰假又怎辨？四条腿的老虎、豹子我曾杀过百头，两条腿的人我可数不清了，不过都是不长眼的拦路贼，太岁头上动土，早该死的鬼。当然，也曾偶发善心，赶杀了几拨流匪，却反倒误事，引得他们下山报官坏我名声，实乃贼喊捉贼！”震无崖说完，瞪了眼王殿保与吴鸾，见两人缩头缩脑，厉声喝道，“怎么！不信？”

    遭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逼问，两人霎时肩抖如筛糠，不觉咽了口唾沫，慌忙低头拱手道，“自然不敢！”

    “不必多心，真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我行走太行，不过为二事奔波，既探凌霄仙草，也做那翻棺倒板之事。因攀山过崖，不畏高险，探取那天材地宝如平地摘瓜，行里人送我外号‘天堑瓜农’，平日穿山过峡，难免与山匪、恶兽相争，才批挂了这一身彩头。”震无崖解释完，转头跟吴鸾说道，“如想救令尊的性命，不妨随我登踏太行，采摘诸类仙药，自用之余，还能兜售与药铺，所得钱财，可保你父子二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吴鸾年轻气盛，本就贪好江湖义气，早想投身绿林，奈何王殿保年轻时多在野外熬猴，受风霜多侵，落下了病根，吴鸾不忍弃之不顾。可话又说回来，就算脱身得开，他也未想过刀剑舔血的生活，如今听震无崖几句说辞，也略知“太行天堑虎豹踞，十人跋涉一人回”之险恶，心里难免几分发怵，可当着高人，哪敢直说“不”字，只捡些便宜话来搪塞道：“可我又无先生这等功夫，怎敢轻易攀山赴险！”

    “毋须多虑，经我指点，你只消勤加练习，便能得我真传。”震无崖说着，一把抓住吴鸾的手道，“就凭你这六指，我再授你各式神兵利器，假以时日，你的功夫可倍胜于我。”

    吴鸾听震无崖所说，不仅可以学得一身本领，还能给王殿保采药治病，内心一股热血沸腾，又见王殿保业已首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借来城隍台上一破碗，接来殿外一捧无根水，以水代茶，敬奉叩首，算是拜了太行药侠震无崖为师。

    是夜，吴鸾便开始跟随震无崖学打坐内观，天亮后，三人采买了生活应用之物便直奔太行山，占了黑龙观起居修行。

    吴鸾内观三月而目神齐、心胆壮。后文练内功一年，丹田日盛、气息渐固。见吴鸾形神初备，便教授其独门指功，吴鸾凭着自身天资丰沛，加之震无崖悉心调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出三年，便习得一身横练，悬身仅借单手两指便能游走于梁檁之间，这般身手，已可随震无崖同登太行绝顶。

    回首学艺生涯，一路坎坷，颇为唏嘘，如今终于登堂入室，学有所成，正是“不须委身求伯乐，自有天师相灵骨”。

    自此，两人所行无非采药升棺之事，偶有行山过客窥见他们身影，误作神仙传说：“太行山常有二仙自云中下凡，座下数只仙猕也穿梭其中，可惜山高云深，常人插翅也难求此中仙缘。”

    不过数年，吴鸾已累财颇丰，在汾州府买房置地，娶妻生子，齐心奉养王殿保之余，又以圈地种桑为名，在汾阳城外买了千亩山林，豢养了一群猕猴供王殿保消遣。

    也不知道发生了怪事，被人喊了一辈子“猴王”的王殿保因头风病发，倒地不起，而其座下俯首听命的群猴见也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猴王保倒地呻吟却并未声张，最终一代“猴王”暴毙在猴山……

    到这会，打谷场早蹲着一圈人，里面围着吴寒细说祖上故事，比在半导体收音机听评书还认真，却见吴寒突然收声，蹲下来收拾背篓，看样子要散会。

    我们听得意犹未尽，还想知道这吴鸾竟采了何种仙药，这震无崖有过什么惊人的经历，还有那王殿保熬猴的故事，哪哪都没过瘾呢，这故事却戛然而止，所有人异口同声问道：“没了？”

    阎波也被吊起了胃口：“你小子故意的是吧，说半天，云山雾绕，就连悬棺那事都没交代清楚！”

    “诸位见谅，起早受凉，话说太多嗓子都哑了！改天再给你们摆！”

    吴寒想走，可看大伙未尽兴，尤其阎波仗着牛高马大，挡住了他的去留，他才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至于悬棺，据宗祖吴鸾所著的《太行风物》中记载，能在上不接崖，下临无地之处置棺，正主也必有一番修为，不是地仙也是鬼仙之才，所以也将‘悬棺’唤作‘仙房’。古人送仙房登崖常见有两种方式，其一为分而合之，就是分选登山高手，卸棺数块，负木背尸到葬棺的地方，或钉或榫卯重新组合棺材，再将往生者殓葬。”

    “这其二，便是整一根的独芯木，此种棺椁有千斤之重，非独行可以负载，须拨一人率先上高处，或钉锚或拴树，作滑轮为辅助工具，将棺木升高，安放于栈道之中……”

    吴寒话音刚好，黄宗林笑道：“你小子，我就知道你胡咧咧，被我抓到破绽了吧，旧时哪来的滑轮？莫不是你借给古人的？”

    “此言差矣！”阎波见黄宗林一插话，他老毛病又犯了，慷慨激昂道，“明朝《天工开物》中已有绘图记载滑轮了，只不过当时叫‘滑车’而已！而真正有滑轮使用记录则更早了，还有什么齿轮、机括都是咱们老祖宗玩剩的，只是你不学无术，没文化罢了！”

    黄宗林赤脚田汉一个，最讨厌别人说他没文化，加上平时就不爽阎波时刻针对他，欺身就跟阎波扭打在一起，口中还喊道“你这个‘瘟猴’草包，干活不见你卖力气，整天装文化人掉书袋……”

    听到拉扯的动静，人都蜂拥而至，一时之间，操场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光顾着给这两个冤家劝架，等大家回过神来，吴寒吴春两人早就消失在夜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