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6章 尸生婴灵
在旧社会,沿江海讨活的水上居民常被传为“逆贼”的后代,他们随船而居,没有官府批文,不得上岸之余,还要负担不少额外的苛捐杂税,只能过着饥饱不定的生活。
平日更因习俗不通,常常受到岸上居民的排挤,水岸两头历来鲜有沟通,所以时常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这其中就少不了借捞尸敛财的故事。
有些捞尸工仗着水性好、八字硬,听到哪里出了“水祸”便去凑热闹。要是捞到岸上居民的尸首,便视苦主家底开口要“上岸费”,要说遇到有权有势的家庭,准要大敲竹杠,他们自诩这是劫富济贫。可发死人财不道德,难逃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天律。
这其中最诡异的一起事件,就是发生在一名叫“冷老四”的艄公身上。据老海说,当年“冷老四”在江上捡“水落”敲人竹杠的事情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先说这“水落”,就是从上游飘下来的各种东西。有值钱也有不值钱的,东西可海了去了,例如浣衣女不慎飘走的衣裳,自家穿不了的可以拿到估衣行去卖;发大水飘走的锅碗瓢盆、柜子、甚至猪牛马羊各种牲口,不过最紧要的还是捞到人,死的活的都行。
话说一天,冷老四出早船又没接到活,将船靠在岸边正打算抽水烟,远远就见到江面上滚着一颗“绣球”,他也是见得新鲜,甩动胳膊催动木桨,紧赶慢赶,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块“元宝”。
江上的人很多忌讳,见着尸体不当面说死人,大部分人淹死都是蜷着身子,捞上岸还能换来丰厚的报酬,故用黑话“元宝”代称。
冷老死瞅准了时机,抛下钩子搭近了才发现,是一对男女双尸抱在一起。一位穿的花衣裳,一位穿的素麻衣,在水里载浮载沉地打转,远远看着,就跟个绣球似的。
冷老四平日靠捡杂碎为生,哪见过这阵仗,本想将两具尸体一起捞上来,可毕竟人死作僵,死沉死沉的,就算只有一具尸体都得费些功夫,所以有心把那尸体分开。
他看了一眼,那女的岁数不大,十八九的模样,穿绸缎绣金丝牡丹的花衣裳,准是有钱人的大小姐,苦主必然给的起酬谢费用。而那穿素布大襟的准是没出学堂的穷书生,估计捞上来都得白费力气,他心里小算盘一打,去留就定好了。
冷老四也听其他艄公说过这种事情,他也多少懂点手段,将缆绳的一头挂在船舷,费了老大的劲才分别套住两具尸体的腋下,以免“元宝”被水飘走。
捞尸不同于捞物件,动作很有讲究,别看那死尸脖子有坎儿适合做扣就图方便,这里面有个口诀,叫“套身不套头,套胯不套脚”。
原因倒也简单,捞尸索财本来就不道德,尤其遇到有权有势的苦主,被人拿尸要挟,于情感于颜面都挂不住。最怕上岸验尸,苦主跟验尸官串通一气,随时被当成勒颈杀人参上一本,到时候拿不到苦主赏钱不说,把命都搭上去。
接下来,冷老四在两具尸体中间插入船桨,想利用男尸的肩膀撬开对方。可没想到两人是殉情自杀,死时还紧紧抱在一起,淹水时候的自救与恐惧,让指甲都深深嵌在了对方身上,抠都抠不开。
冷老四无奈,只能将尸身拖到岸边,藏进了江岸下废弃的涵道中,想着回头找个可靠的帮手再处置。
当天回去,冷老四就听到有人到岸边打探消息,说要找一名妙龄少女,大概什么穿着打扮,表明对方是厘金局长官的独女,因反对家里包办婚姻,势要下嫁自己认识的情郎。最终在女方家长百般阻挠下,两人奢盼姻缘无果,写下绝笔遗书,殉情去了。
家里已经两天没见到人影,这才着急悬赏,到处托人打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闻事主确实是富家千金,冷老四起了歪念,不顾人伦道德,待价而沽。几天寻人无果,家属实在心焦,冷老四见时机成熟,找了个说得上话的牙人,足足要了那长官半年的俸禄才松口放行,再看两具尸身早已腐败生蛆,惨不忍睹。
尽管籍此坐地起价赚个肥实,冷老四贪得无厌,仍把那女尸身上的耳环、戒指、随身财物等通通扒了个光,为了防止他们记恨,还下了狠手,在女尸天灵盖摁了压胜的锁魂钉。
事情传了出去,江上的同行无不说冷老四手黑心狠,做人太绝,败坏了规矩。可见冷老四转身拿钱买了批文上岸购房置地,私底下大伙都羡慕他这一手买卖。
谁知天道昭彰,报应不爽,那对苦命情侣头七刚过,冷老四被发现溺死在河滩上的小水坑里。
古话说:“马上摔死英雄汉,河中淹死会水人”,可冷老四确实死得太出奇,在江上漂了一辈子的人,淹死在牛脚迹中,说出去也没人信。
有传言道,这对痴男怨女虽不是冷老四害死的,可他敛财无度,不近人世感情,知道这女尸可能会报复他,有所提防,请了高人用锁魂钉封了她的魂魄,却忘记他们本是一对亡命鸳鸯,疏于对男尸进行压胜。尽管所爱之人已香消玉殒,岂容冷老四这般轻贱对待,自然做鬼也来报复。
后来越传越邪乎,说在冷老四脖颈上还发现两只小孩子的手印,没准跟婴灵有关。因为那女尸被运回衙门尸检,确实发现珠胎暗结,腹中胎儿已有人形。
古有“尸生子”之说,母身虽死腹中胎儿仍有一线生机,被冷老四连日耽误,才真正胎死腹中,故积怨深重,才去索命。
不过这些消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也难以分辨。反正自打那以后,凡是赣江上捞尸,无分原由,都带着能遮住耳朵盖脖子的狗皮帽,里面还包着艾草朱砂,说是能避耳边邪气歪风。
听老海的意思,老泛哥原先也不干捞尸,在湖口有个小果园,还包了片山养了许多走地鸡,能自给自足。这火蛇岭荒野郊外,遇着溺水而亡的人也找不到载具,我们水库的垃圾清理船也是公务所用,不方便借作他用。
但凡遇到有人溺毙,苦主便跑去央求老泛哥出船,他善泳能泅,也是出于好心,这些年做了不少好事,虽然也收钱,可也算是良心价码,收点苦劳费。
“前些年我还跟泛哥聊过这些故事,气得他咬牙切齿,说他从不屑干那缺德事。不过为了感谢我的指点,二话不说,一刀了结了园中老狗,说狗老无用,不如款待贵宾。”老海说完,颇为回味地舔了舔嘴巴,“话说回来,老狗的肉质确实跟一般的就是不一样。”
我不爱吃狗肉,没法共情,老海见我不说话,接着说道,“前段时间,我看那些古籍才知道,这狗灵性最佳,尤其黑狗,眼能通阴、血能辟邪,阴魂恶鬼本来最怕黑狗,每次看到那黑帘儿帽,我都会想起是否因我多嘴要了那狗命。”
老海说完还有些自责,我劝老海哥别多虑,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我嘴上劝说,心里却暗骂老海这人修口不修心,肉你都吃了,还装老好人。
我俩几步脚就来到了旧庙所在,那庙台已经被老海用锤子砸得稀烂,一台手推斗车停在庙边,正等待装卸残砖破瓦。
听老海的说法,这乡下人迷信,老庙常年香火旺盛,拥有足够的拥趸,万一知道这里拆庙,只砖片瓦也要抢回去供着,他们称之为“抢圣”,我们得趁老乡们来之前,把旧庙清理掉,不然传开去,没准又有什么闪失。毕竟当初决定拆庙,就是因为外来车祸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