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衣
繁体版

第七章、回乡偶记

    由于我的头儿、作家汪大锦元旦前后的几天去南都大学文学院“讲座”,副刊只好我一个人来值班,所以我没有休上元旦的假,也没能回临溱镇老家一趟。还好,6号、7号是双休日,他妈的还得感谢我的头儿,副主任汪大锦开恩,不再占用我的这个大礼拜。我决计回一次临溱镇老家。

    自打国务院决定从1995年5月1日开始实行双休日,到现在已经6个多月的时间了,其间,我还没回老家临溱镇一次。从南都到临溱镇,其实,算不上太远。180多公里,坐长途汽车,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票价也不算贵,18块钱。我之所以6个多月没回去一趟,不是因为远,也不是因为钱,更不是因为忙,只是,临溱镇老家之于我,留下了童年太深的伤痕。因为,一踏上那片土地,我就会想起儿时邻家那个圆脸,梳着短发。白白的,微胖,说话快快的,很文静,经常穿一件小小的红风衣,右脸颊耳垂下方有颗痣的已经失踪15年的小兰。自从小兰失踪,她的父母在临溱镇整整等了两年,也陆续找了两年,最终一无所获。转年,伤心的他们突然有一天,搬离了这个镇子。但是,抛却关于小兰的伤痛记忆,我的父母还在临溱镇,作为儿子,我有责任和义务去看他们,关爱他们,而不应该只是自己自私的逃离童年的苦痛记忆。从南都市长途客运站,如果坐上上午7点30的长途客车,到达我的老家临溱镇会过了中午的。为了防止在长途客车上又饿又渴,我在南都市长途客运站车站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长途客车一路颠簸,前行了5个多小时,行程将近400公里,熟悉又陌生的临溱镇就在面前了。我的家乡临溱镇,在苏北地区算得上名镇。江堤可称得上大陆最早的麋鹿家园。2006年,在江堤出土了距今4000多年的麋鹿角化石。江堤境内有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龙山遗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单塘河遗址以及东汉时期的南华墓葬群。镇所属的东官庄因江堤著名的“一门五都督、三科两状元”中的父子都督刘惟馨、刘廷璜居住于此而得名,因此又称刘官庄;西官庄因迁居于此的祖上兄弟三人全部中举,人称“凌三举人”而得名,因此又称凌官庄。古村夏朱已有500余年历史,龙王禅院、夏朱大巷、“三月三”集市闻名远近。特别是习榭村,是全国出大学生比例较高的自然村。应该说,这些年来,家乡临溱镇发展还是比较快的,高速公路、桥梁、环境绿化、公园、图书馆,这些硬件建设提升了这个2万多人口小镇的外埠形象。小镇的农业也逐渐在摆脱传统的耕作方式,以全国农业科技创新与集成示范基地河横稻麦科技示范基地为代表的,高效设施农业、高效渔业正在成长起来。小镇的工业也在加速发展。一些农民洗脚上田,办起了化工、机械制造、建筑、食品加工等中小微企业。从车站走向老屋,沿街看到镇子上一些人陆续盖起了二、三层小楼,想起父母还住在十几年前的老屋里,心理不免有些愧疚,自己工作的微薄收入,何时能为父母造一幢小楼呢?我家的老房子是典型的苏北农家小屋。小条青砖外包皮,内墙是土积垒成,板壁隔开。大门的门槛下有一块硕大的青石作门砖,木门开关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老屋三间朝阳,堂屋居中,两旁的房间略小,屋顶都留有天窗,可作采光用。房子只有朝阳的一面开有小小的窗,木楞支起的窗条,通风和采光功能都极差。记得小时候对黑黑的房间心生恐惧,光线很暗。天晴时太阳的光线透过天窗,倾泻下来,极小的灰尘在光束下曼舞,像极了舞台的追光,照亮了四面墙壁也照亮了满墙的年画。

    堂屋很大,略显粗笨的家什柜横放在堂屋的北面,它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墙壁悬挂有三羊开泰的中堂。柜子的迎面贴有过年都要更换的福字,或是金玉满堂之类的吉祥话。东西各置一张方桌,其中一张还是挂边的圆桌。小时候,寒冷的冬天,太阳懒洋洋地透过明亮的玻璃格子,黄灿灿地照进明间,一方一方的。堂屋里,我们烘着灶火灰和谷糠生的铜炉子,嘴里嚼着母亲刚炒的香喷喷的蚕豆。小时候,父亲还没到镇政府工作,而是在镇上的中学当老师。家教颇严的他要求我每天无论咋淘气,都要腾出时间跟着他念古诗。堂屋两边中枢上的楹联“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至今挂在那里。如今,父亲已到镇子上工作十多年,也升为副镇长。我家住在小街的中心。沿街走过,曾经的“罗家”烧饼店、“杨大妈”日杂摊、“许老爷”百货店不是改头换面就是了无往日踪影了。走过弄堂,竟全无了儿时街坊邻居那熟悉亲切的笑脸,整个弄堂空荡荡的。这愈发使我的内心涌起阵阵苦涩。邻家小兰家的老屋早已荡然无存,不知被谁家买去后翻盖成两层小楼,使我家这栋老房子愈发显得低矮和陈旧。我走进院子,母亲方才发现,她挓挲正在洗衣淋漓着水流的双手迎了出来。“于华,回来咋不提前来个信儿?”母亲嗔怪道。正在家里写字桌前伏案的父亲,听到母亲的话,方晓得我的回来,他站起身,转过脸,像审视一个陌生人一样,也不发话,只是看了我好久,才开口:“得闲了?”他从有余火炉灰的灶堂中取出一个暖着热水的粗磁壶,转身到那个木柜子前,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取出一个纸盒,打开盒子里面的一个纸包,从中取出一些茶叶,用那壶中的热水给我泡了一杯茶,说“路上走了好久,一定渴的慌呢?”。我说:“还好”,边放下手里的装着给父母买的营养品的旅行包,接着问:“爸妈,你们身体还好?”“好着咧、好着咧,只是你爸工作太累,操念多,干事又急,心脏不大好咧。”妈妈快言快语的。我知道这些问候仿佛是例行公事,不光是我平素电话里就知道父母的身体状况,而是我明显的感到,父母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我在我中学时写作业现在爸爸在家时用着办公的课桌前,与爸爸相对而坐。见爸爸的桌上放着的是厚厚的材料。我问:“爸爸,你节假日在家还办公啊。”爸爸说:“谈不上办公,这两年爸爸分管信访,难缠哟,周末,我就把一些重要的信访信件拿回来研究研究。”母亲愤愤不平的接过话茬:“你爸爸就是这样的,瘦头咧。别人不愿干的,都是交由他咧。揩油水的差事,他沾不着边咧。”“好了,好了,孩子刚进门,你就传染那不良的情绪,快去弄饭好了。”爸爸摆了摆手。母亲气咻咻的去了厨房,边走边喊:“儿子,弄甚好吃的咧?韭菜鳝鱼丝、盐烤蟹、文蛤脆笋手撕鸡、麻虾烩豆腐?”母亲去弄饭菜,父亲略显高兴,说“老婆子,尽管去弄好咧,拣儿子小时愿吃的弄就是咧。”

    “死佬,我拿啥弄,你还不去镇上买菜?”母亲也很高兴的语气说。“倒是、倒是。”父亲起身,打算去买菜。我说:“爸妈,家里有啥吃啥嘛,不必去镇子上弄菜。要弄我去弄好了。”“那怎成。”父亲说:“走大半天路咧,你该躺下休息咧,我去去就来。”父亲走了,母亲在厨房一边忙活,一边和我搭话。我坐在父亲坐的位置,随手翻着父亲看过的信访信件,十几封信,有反映征地拆迁的,有反映司法不公的,有反映干部挤占群众利益的,有反映企业污染环境的,有反映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我正看着,母亲在厨房又传来了声音:“儿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小兰吗?”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戳到了我的疼处。我说:“咋会不记得?”母亲说:“那女娃如果还在世上,也有十九岁喽。她比你小几岁吧,没的那年大概是三、四岁。如果那女娃不没,也该上大学了。唉,到现在,十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哟。”我忽然变得很烦躁,冲着母亲所在的厨房,嚷道:“妈妈!不提这事好不好?”母亲发现了我的情绪的变化,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