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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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救赎(二)

    黑船之内,各怀心思的两人同处一室。老人笑脸吟吟,许石神态自若,将酒壶置于两人之间,简单的动作,却宛如划下一道生死界限,隔开两人。

    “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久不见老师,总要来探望一下,以尽师徒之谊。”

    “难得你有这份心啊。”看着澄澈就业被缓缓倒入杯中,老人略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习惯了东南的天气,迁至苏州,老师还适应吗?”许石将酒杯推向老人,自己则拿起另一杯。

    “还行吧,不过年纪大了,总是对变化感觉迟钝和恐惧。”老人笑着接过酒杯,但一时并没有饮酒的意思,“不如你们年轻人适应的快啊。”

    “老师也会有恐惧的时候吗?”

    “是人便有恐惧之时,你在面对亲友之死时会恐惧,我在面对当日的僧人之时也会感到恐惧,就算是那名僧人,他肯定也有恐惧的时候。”

    “嗯?”听得老人提起那名僧人,许石眉头一皱,举到嘴边的酒杯也缓缓放下,“说起那个和尚,老师你最近的伤势如何?”

    “哈。”老人轻笑一声,虽努力装得毫不在意,但许石仍从他的眼中看出隐藏得极好的怨毒之意。老人不由自主地捂住左胸,四周本被震碎的黑屋也因为他这个简单的动作再度升腾起来。

    “无碍。”

    他虽如此说,但许石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一个多月前,东南宁州一战,是许石踏入黑道之后经历的最为凶险的战役,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自己这位渔民的儿子,渡过无数风浪的枭雄,就要葬身于一掌之下。同时那也是许石一派经历过的最大损失,本来百多人的团队,经此一役后人数锐减三分之二,现在不少的成员还是来到苏州后暗中就地招募的,能力与质量远远不及原来的老成员。许氏兄弟原本拥有的渡船也不止一艘,另外两艘渡船上更携带有更多的火炮和军械,跟那两艘比起来,如今保留下的这一艘黑船虽大,但实则本是用于运输奴隶和走私货物,并无太多自卫能力。

    令他们造成如此损失的,却只有一个人。

    一个身披灰色僧袍,自称小金刚的僧人。

    当日三船之上,黑道之中武力最强者,无非许石和许末兄弟两人,两人皆是六品武者,且心意相通,令习有罕见邪功,若是联手五品高手也可一战,加上船内还留有自己两人的两人的师父,整个黑道集团真正的掌控者。

    即使受老人传授武功,多年来许石仍不清楚老人的真名,只知道他曾在江湖上以血丝邪郎为称号闯出过一番名声,可能即便是对老人自己来说,本名什么的也不重要,既然他能以血丝邪郎的名号自足江湖,那么无用的真名,抛弃也无妨。

    两位六品,一位功力至少达到五品的邪者,加上百余名身带军械的凶徒以及大量火炮,许氏兄弟以此实力横行东南海域,即使恶名远扬,遇上过不少欲杀他们除害的绿林人士,兄弟两人也怡然不惧,火炮一轰,再强的高人也只能被轰为肉沫。

    直到他们遇上了小金刚。

    那一日,孤舟横渡,一叶扁舟之上,灰袍僧人双手合十,吟诵佛号,孤身驶向三艘巨船的身影看似渺小,却令站在船头的的许石瞳孔一缩,可能是直觉使然,他一眼便看出了此人的诡异。

    太平静了。

    怎会有人面对全副武装的庞然大物还如此平静,再如何冷静的人,面对武力已超自己的东西是都会有本能的戒备,若真有人在面对自己的船只时毫无反应,但只有一个解释……

    在此人眼中,他自己一人,便有足够的能力压到己方船队。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战的开始毫无预兆,灰袍僧人口中佛号不知何时停下,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满是悲悯的眼睛……许石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原以为他真的只是个僧人而已。

    然后他便朝着右侧大船轰出一掌,掌风凛冽恐怖,海水被那一掌恐怖威势所裹挟,骇然倒卷。

    一声巨响,许石还未反应过来,嘴唇沾上略带咸味的海水,狂风卷起乱发,他僵硬地回头看去,自己引以为傲战船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浓浓黑烟从洞口涌出,船上仍有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是船上火药被这一掌强悍破坏力引发的后续爆炸。海水从破口中倒灌,顷刻间船身已经出现了倾斜。

    凶徒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兵,那一掌威力虽大,但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一击毁船,船身虽然倾斜,但若及时补救,加以用残留火炮还击,未必不能再度组织攻势。但纪律散漫的黑道成员已被这惊天撼地的一掌吓破了胆,除了有忠心者零散地用火枪还击,其余的人纷纷四散奔逃,整条船都乱了套。那僧人也趁隙顶着火枪攻势登船,踏上平地,之后便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差距太过悬殊,许氏兄弟清楚即使自己两人出手也绝非此人的一合之敌,好在船外杀声震天,久居船舱中闭关的血丝邪郎也被惊醒,出关应战。许石对大局的判断极准,兼有果决性格,他心知此役是自己命中该有之劫,下令让另一艘战船开炮还击,自己则带领小弟和剩下忠心部署顺势开逃。

    多年不出手,血丝邪郎本以为凭自己之能,要收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到底是手到擒来,可惜当今的武林与他印象中的武林实乃天差地别,数十年不问世事,换来的只有愈加狭隘的眼界,加之他并没有看到僧人一掌破船的惊天之举,心存轻视,当他真正被僧人一掌击中心口时,终也尝到了轻敌的苦果。

    邪功骇然,但僧人磅礴佛功更是力压一头,几招过后,血丝邪郎已渐感不支,败相已现。此时另一艘战船之炮火袭来,僧人虽再度运起至极佛功一抗,以佛气化作大千莲华之相抵挡炮火,但血丝邪郎抓住间隙,强压内伤逃离此地。而掩护血丝邪郎逃离此地的代价,就是另一艘战船也在僧人回气之后被他所灭。

    至此,许氏兄弟虽保下了组织中最核心的成员,但毕竟损失惨重。东南方面的官府海军力量不俗,自己已是重点关注对象,加上在黑道上混,少不了得罪人,己方突遭变故,那些与自己素有仇怨的帮派落井下石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多方考虑之下,自己只能选择带领残存部队来苏州苟延残喘。

    不过即使是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现在看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血丝邪郎的武功向来阴毒,其中不乏有杀人取血的需要,早在许氏兄弟两人早年随其打拼的时候,就曾被他逼迫饮血练功。如今可能是因为深受小金刚一掌所伤,他对人血,尤其是年轻女子血液的需求越来越旺盛,为了满足他变态的需求,搬迁到苏州的兄弟两人也只能继续姑爷仔的工作——这本是他们不愿过多接触的行业。

    “老师对那人有什么想法?”

    “技不如人,便只能先选择退让,避过风头。”老人干咳几声,干枯的手捂住嘴巴,“江湖就是如此,杀人人杀,你也不知道那天就惹上了自己绝不想见到的人物,就跟那名僧人一样。小金刚……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晓得有哪个脑子坏掉的家伙会给自己取这么一个名号,这样一个岌岌无名的家伙却偏生有着这样强悍的功力,令为师也不得不叹服。如今之计……也只有等为师先恢复功力,然后能避则避吧。”

    老家伙失了锐气,许石默默想到,是真正如此,还是他故意做给我看的……以他的个性,即使嘴上说能避则避,心中终究还是想着报复吧。

    “老师不饮吗?”许石举了举酒杯,澄澈的酒水表面上似乎折射着诡异的光。

    血丝邪郎呵呵一笑,笑后再度剧烈咳嗽几声,他随手擦去嘴边口水,笑道:“既然是徒儿你带来的酒,当然是你先喝啊。”

    “哎,老师,这你就是置我于不义之地了。”许石摇头笑道,“你是长辈,又传给徒儿一身武功,大恩在前,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乱。”

    “教你武功,却也杀你满门。昔日海滨小村,被我屠杀一半,其中甚至包括你的父母和小妹。”血丝邪郎谈起血型往事,仍是笑意不减,宛如对他来说数十条人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敬我,这我当然知道。但徒儿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真的不恨我吗?”

    “恨……当然是会有的。”

    “听你的话,是还有‘但是’了。”

    “是啊,但是……”许石沉默下来,想了想,将酒杯移到身侧,手腕一翻,杯中酒水顷刻泄尽。

    “但是现在……我依然忘不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