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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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童年时代Ⅱ

    那年的冬天是我最难忘的冬天,也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冬天。从那年的春节开始,我也对春节也没有了期待。

    我一直记着那年除夕,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炕上吃饭的场景,没有鞭炮,没有对联,没有福字,没有欢声笑语,除了冷清还是冷清。从那年之后,春节就变成了我们三个人的春节,我家与姑姑、大伯家的来往变得越来越少,奶奶的房间也变成了我们家储存杂物的仓房。

    奶奶的去世让我难过了好一段时间,每当看到奶奶的照片,想起奶奶曾经跟我说过的话,我都会流泪,但是我好像没有看到过爸爸掉眼泪。我心里总是会有疑问,就连妈妈都痛哭过好几次,爸爸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为什么不难过呢。我只是发现,每次给奶奶扫墓做准备的时候,爸爸都会特别的认真,用凿子一下一下的给烧纸打上大钱印,每一下都特别的用力,每一个印子都异常的整齐和均匀,就像当初给爷爷上坟的时候一样。

    而在那个时候,我觉得难过的表现就是要哭,不哭就是冷漠,不近人情的表现。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是我,我会哭泣吗?也许会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吧。

    我后来听妈妈回忆说,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爸爸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句“以后我没有妈妈了。”爸爸当初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可能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就是一种最悲伤的表现吧。

    人的悲伤总是短暂的,特别是对于孩子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奶奶的生活,妈妈出去打麻将的时候,爸爸再也不会听到奶奶在背后的唠叨,而我只是每次给奶奶扫墓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和我的爷爷一样,奶奶也在我这里逐渐的消失了。

    来年的春天,学校盖起了教学楼,那个曾经的破砖瓦房变成了二层小楼,但这个两层的建筑在周围拥挤的民房中间显得格外乍眼,好像与这个学校的名字极不相符,因为我的小学叫‘奋斗小学’,一个非常有时代特色的名字,可能一提到奋斗就会让人想到艰苦奋斗这个词,所以当初教学楼建好后,周围的邻居们都在纷纷议论,是不是校长通过这种方式捞了钱,但学校确实欠着工程队的钱,这也导致新学期晚了几天开学。

    新学期,我看见崭新的教学楼门前应景的挂上了香港回归倒计时的牌子,好像在迎接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大街上、电视上香港明星们用蹩脚普通话唱着庆祝香港回归的歌曲,人们都有着一份期待,但我却不明白在期待着什么。

    社会的变化、学校的变化,好像一切都在变化,我的班级也有了变化,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叫大鹏。

    大鹏的校服总是脏兮兮的,校服拉链只拉到肚脐眼附近,多半时间手都藏在校服袖子里,露出半一个肩膀,成天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书包上用蓝色油笔写了个忍字,他说那是邻居哥哥给他的,大鹏还有个绝技,他可以用屁股从二楼顺着楼梯扶手滑到一楼。

    大鹏给人的第一印除了邋遢还是邋遢,但和他相处时间长了之后,你会发现是他是个特别大方的人,我家里比较穷,所以我喜欢和大方的人一起玩,很快他就成为了我的朋友。

    他有钱买好吃的,都会给我分,当然了,因为我学习比较好,我的作业还有考试时的卷子都会借给他抄,但大鹏这个家伙,好像什么事都不是特别在意,也不是特别的拿手,就连考试抄卷子都会把我的名字一起抄上去。但他也有让我羡慕的时候。

    “诶,佳辰,你敢不敢摸一下李晗的脸蛋?”上课时大鹏偷偷的问问我

    “嗯?啥意思?你敢啊?”我有些脸红,但故作镇定的说。

    李晗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人长得漂亮,是我们班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大鹏虽然长的不太讨女生喜欢,但是他人很幽默,经常和女生逗乐子。

    最最主要的,还是大鹏比较早熟,哪个女生来例假了,哪个女生穿胸罩了,哪个女老师身材比较好,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告诉我。大鹏也相当于我人生中第一个性启蒙老师。

    “你等一会下课的啊,你看着。”大鹏得意的说。

    铃~铃~铃~,下课铃声一响,大鹏就走到了李晗面前,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你这脸咋地了?”大鹏边说边朝我眨了一下眼,

    “我脸咋啦?”李晗疑惑的问,“哎,你等下啊”说着,大鹏就朝着李晗的脸上使劲的摸了一把。“大鹏,你干啥?你烦人!”李晗有些生气地说

    “哎哎哎,你别误会啊,我看你脸上蹭上钢笔水了,我帮你擦了一下,你看!”说着,大鹏张开了手,给李晗看他手上的钢笔水印。

    “啊,谢谢你啊!”李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说。我在远处看到这些画面,内心是又生气,又羡慕,心想”好你个大鹏,你这平时邋里邋遢,满文具盒没有一个像样的钢笔,这破钢笔漏水的事,你倒是挺会利用啊。我一直想做的事让你做了。”

    “怎么样?厉害吧?”大鹏回到座位笑嘻嘻的跟我说,“兄弟,以后还得跟我多学着点。”

    “你牛,你厉害,你个大色狼。”我有些生气的说

    “咋地了?你喜欢她?”大鹏调侃我说

    “喜欢个屁,我能喜欢她?娇滴滴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急忙辩解

    “那你喜欢汪小雨?她够爷们!”

    “你赶紧滚一边去吧!”我生气的说,

    汪小雨是够爷们,她那样爷们,跟他爸爸的性格有直接关系,他爸爸在我们学校门口开小卖店,长得非常的豪放,夏天只穿一条大裤衩,身上毛发很旺盛除了连片的胡子,还有那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裤腰的黑毛。

    记得当初学校附近出现过一个变态,平时穿着一个军大衣,里面光着身子,碰到女学生的时候就会突然把衣服亮开,然后说“你们现在还小,等长大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记得当时让我们学校的女生都不敢自己放学回家,直到有一天汪小雨的爸爸遇到了这个变态,他听到有同学喊遇到变态了,汪小雨爸爸从家里抄出一把菜刀就冲了出去,堵住那个变态之后大声呵斥“我操你妈的,如果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我把你那零件给你卸了!”

    从此以后,那个变态再也没有在我们学校附近出现过,我们也对汪小雨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随着和大鹏关系的逐渐熟络,我们放学之后我们会一起去我家写作业,我们主要的目的不是写作业,而是一起玩,我们俩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我们喜欢讨论班级女生,喜欢恶作剧,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一天我提议“大鹏,今天我俩去你家吧。”

    “额,今天呐,这个......”大鹏支支吾吾的

    “咋地了,你家有啥好东西怕我拿走啊?”我问道

    “没啥,今天可能不太方便,我还有两块钱,我俩今天去台球厅玩吧”大鹏提议

    “那好吧,今天你请客。”当初的台球厅是五毛钱一局,我们这也叫一锅,我们没事的时候都会攒着零钱去玩。

    从那之后我发现,每次我要去大鹏家,大鹏都会找理由推脱,有一次实在推脱不下,终于带我去了他家,他家在护城河附近住,护城河以北就是农村,那里是城乡交界的地方,多是些挣辛苦钱的人聚集在那里。

    大鹏家住的是一个比我家还要破旧的小房子,刚进大门有一个几平米的小院子,院子的北边有一个打铁用的机器,南边停了一辆三轮车,一共有两个房间,一间他们住,另间住着几个三轮车夫。

    “儿子回来了!”我俩刚进门,就见一个瘦瘦的,头发有点乱,脸上脏脏的中年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说话有些吐字不清像是喝多了一样。

    “爸,这是我同学,佳辰”

    “啊,来来来,来进屋一起吃饭吧。”说着大鹏爸爸把我俩领到了屋里,进了黑黑的房间之后,我看到大鹏爸爸正两个人一起喝酒呢,这两个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也同样是瘦瘦的,穿的脏兮兮的中年人,桌子上只有两个菜,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炒豆芽。

    “爸,你给我几块钱,我和佳辰出去买点面包吃吧。然后我俩去游戏厅再玩一会”

    大鹏爸爸从兜里掏出了一堆皱巴巴的钱,挑了一张五块的递给他,“出去别打架啊。”这是我第一次去大鹏家,也难怪大鹏不太愿意让我去他家,我还一直以为大鹏家里条件很好呢,现在看来是比我家还差,而他那乐观的精神,和大方劲是我身上没有的。自从我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后,我就再也没花过他的钱。不过我也没有因为他家穷瞧不起他,后来我成为了大鹏家的常客。

    慢慢的我才知道大鹏的爸爸年轻时候是一个混子,后来学了打铁这门手艺,由于大鹏爸爸爱喝酒,一天三顿的喝,前几年大鹏妈妈跑了,大鹏家就从城东搬到了城南鼓楼街。打铁这个生意,没有稳定的来源收入,但是他的爸爸只要是挣到了钱,就不会亏待大鹏,只要是大鹏要,他爸爸有,就一定会给他钱花。

    大鹏的爸爸爱喝酒,只要是给他爸爸买酒喝,就可以住在这里,所以,看到的那几个人就是暂住在这里的三轮车夫。

    97年的夏天是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夏天,那年没有暑假作业,我和大鹏几个朋友会约着一起下象棋,打扑克,去河里抓鱼,漫无目的在每一条街闲逛。

    每到傍晚,我们还会有另外一个玩闹的据点,江家小卖店,那是附近几条街区唯一安装有公共电话的小卖店,小卖店前有几个青石板做成的长条凳,天暖和的时候,傍晚吃完饭的邻居们都会聚集在小卖店前面闲聊,小卖店还很贴心的在窗前安了一盏灯,直到很晚邻居们散去才会熄灭。

    周边的孩子都会聚集在那里玩,玩捉迷藏,去邻居家偷端午节挂在门上的艾蒿,拿过去点燃给聊天的大人们熏蚊子。

    时间就是这么悄悄地度过,随着气温一天天的变热,倒计时结束也就意味着小学的毕业,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候,我却有了一些伤感。我现在还保存着毕业时与大鹏在教学楼前的合影,后面的牌子上写着‘距香港回归还有2天’。

    我的同学家长大多是下岗职工和农民,所以小学毕业后三十个同学,有二十几个没有再继续读书,其中就包括大鹏。

    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路过大鹏家的小房子,还见过大鹏的爸爸,那时候的他比当初更瘦,说话也更加的吐字不清,他跟反反复复的说着大鹏,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说大鹏很孝顺,现在和他妈妈一起生活,偶尔会回来看看,现在身体不行,也不能打铁了,但酒还是正常一天三顿的喝,钱都是大鹏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