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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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荔枝,看着蔡群洲给自己下完三本小说,满玉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下楼洗漱完毕,满玉把数学作业摊开在爸爸的电脑桌上,这才往员工宿舍走去。

    从干部宿舍到员工宿舍,不过三百米。两栋楼中间隔着篮球场和一大片绿草地。绿草地中间还摆着一只黑色大熊雕像,不开灯的话,容易将它看成人。满玉小时候总被这东西吓一跳,后来便慢慢习惯了。

    通往员工宿舍的捷径,是一条两米宽的小路。路旁没有路灯,很少有人往这走。这条路上的蝉鸣声、蛐蛐叫声和牛蛙叫声总感觉比别处要大很多。

    走这条路时,满玉是足下生风。不管是四岁还是十四岁,她对这条路的恐惧像是永恒的。

    爸爸给她租的是二楼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房,房内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套爸爸捡来的木制桌椅。满玉自己捡了一块浅蓝色的布,又让爸爸在窗户上方拉了根铁丝。她用几个夹子,自制了并不太能遮光的窗帘。

    在房间的角落,铺着一块捡来的凉席。凉席上整齐摆放着不少玩偶,来处早已模糊不清。都是儿时玩伴,就算破旧不堪,满玉也割舍不下。爸爸虽然厌恶她玩这些,但本着节俭习性,并没有将这些玩偶随意丢掉。

    把书包丢在凉席上,满玉反锁好门,坐在了木桌前。伸手摸向抽屉底端,她抽出了一本破旧的黄色笔记本。

    笔记本封面是一副泼墨山水画,封面边缘的黄色渐渐成了白色。本子整体鼓鼓囊囊的,翻开时会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本子是满玉在爸爸的床头柜里发现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翻开看了几页,并不小心在内页留下了她的黑手印。怕被爸爸发现,她直接把本子给偷走了。

    至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三年,爸爸依旧没有察觉。

    本子的每一页,都是以第一人称撰写的。乍一看是日记,读起来却像书信。满玉常常分不清这是写给笔者自己的,还是写给他人的。

    书信是用蓝色水笔写的,不少字都被晕染开了。那些开在泛黄纸张上的蓝色“花朵”,一眼就知道是用泪水灌溉的。

    里面的故事,满玉看过太多次。她很少花时间完整地读一遍,只是习惯将本子放在鼻尖嗅,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纸背上凸起的纹路。丢失的、遗忘的,仿佛此刻便会回来。

    将本子放回原位,满玉准备上床休息。耳边忽然嘈杂起来,她看了眼墙上时钟,明白这是到了夜班员工的下班时间。

    宿舍没有任何隔音效果,满玉在交谈声、说笑声和门板开合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宝南!宝南!宝南!”

    “宝南,你在哪儿?”

    “孩子这么小,能跑多远?”

    “他经常在哪玩?”

    ……

    熟睡中的满玉,被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给吵醒。她在黑暗中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有了意识。

    “砰砰砰!”门被人用力地拍了拍,门板后传来爸爸的声音:“满玉,满玉!”

    满玉“噌”地一下就从床上弹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扭开了门把手。

    爸爸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她还来不及问,就听爸爸道:“你下午回来后,看见张常的弟弟没?”

    满玉没彻底清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确定没看见?”满玉听爸爸又问了一遍。

    满玉回忆了片刻,再次摇头,“没看见。”

    爸爸闻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你回去睡吧。盖好被子,门也锁好。”

    满玉刚准备点头,门就被爸爸伸手拉上了。她按下把手上突起的圆柱,又将门板上额外加上的插销给拨了过去。做完这一切,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楼下依旧吵闹,她赤着脚走向阳台。刚伸头出去想看楼下的动静,就对上了爸爸的视线。爸爸板着脸朝她挥了挥手,满玉立刻缩着脖子退回房间。

    虽没亲眼看见楼下的场面,但她的耳朵听得真切。人人嘴里都喊着张宝南的名字。那是张常的弟弟,今年貌似已经三岁了。

    楼上有人嫌吵,朝楼下喊了句:“大晚上的,能不能别吵了?”

    楼下立刻如同那被捅了窝的蚂蚁般炸开,朝楼上喊了起来。

    “小孩丢了,找小孩呢,不大声点怎么行?”

    “孩子丢了是大事,都看看自家孩子在不在,保不齐有偷孩子的!”

    “我看你嗓门大,不如下来帮忙一起找!”

    ……

    满玉躺回床上,困意完全消散。她在厂里住了十四年,第一次听说有孩子丢了。

    生活区两米高的大铁门总关闭着,常常只开放一个仅限一人通过的小门。保安亭24小时都有人值守,厂区还会严格限制厂外人员的进出。

    谁家要来个亲戚拜访,还需上报领导。等领导同意后,再拿着批阅单去保安亭登记信息。后续进出厂区,厂外人员都需随身携带那张红色的批阅单。

    之前有亲戚过来玩,爸爸没少抱怨这个流程有多麻烦。

    外面的人不能轻易进来,保安叔叔也会盯着厂区里的小孩。只要是有小孩单独出门的,他们几乎都会拦下来,不让小孩自己出去。

    一时找不到张宝南,满玉猜他多半是在哪贪玩,忘记了时间,这样的事情常有。每到饭点,厂区里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便此起彼伏。有些贪玩的孩子,还会假装没听见父母的呼唤。

    张宝南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性格骄纵。满玉一想起他,就要皱眉头。心里想着张常这次估计又要挨打了,满玉不由叹了口气。她希望张宝南能早点回家,并向老天爷许愿这次换张宝南挨打。

    光躺着想,貌似不够虔诚。满玉直接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月光,跪倒在被子上。又举起双臂,朝着窗口磕了一个头。

    脑中忽然浮现小学五年级的自己,在某个夜晚做了同样的事情。

    那次求的是什么?好像是郊游那天不下雨。

    记忆涌入脑海,满玉直接翻身躺平。老天爷貌似很忙,听话只爱听一半。那天的郊游,早上是没下雨,但下午的大雨差点把路给淹了。

    在床上想来想去的满玉,终于把自己给折腾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