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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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室内响起流行情歌,满玉坐在胡善推来的小木椅上,任她摆布。染发剂的气味,刺激着满玉的鼻腔。瞥了眼紧闭的门窗,满玉刚想开口,就见有人走了过来。

    来的是位穿着碎花短袖的老人,微弓着背,脚步却很轻快。她看见两人,没有过多的表情,转身拐进了一侧的房间。

    满玉看向胡善,发现她的表情尤为冰冷。

    进了房间的老人,很快又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两人,最后越过两人,伸手推开了身后的窗户。

    当满玉以为她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了,却又见她回了头。她用食指指向胡善,语气严厉,“再把人带到家里来搞这些,你就别读书了。跟着你妈去发廊当学徒就好,还浪费你爸的血汗钱读书?真是吃饱了撑的!”

    “要你管?”胡善直接怼了回去。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爸管?还是你妈管?对我说话客气点,别把你没教养的一面叫你同学笑话!”老太太叉着腰,眼睛都瞪大了些。

    “笑不笑话是我的事,你少多嘴。我不读书也行啊,省下的钱给你买个好看些的骨灰盒也行。”胡善依旧嘴不饶人。

    闻言,满玉吓得身子都颤了颤。她知道胡善和人斗嘴没有输的时候,但也想不到她对自己家人说话也是这样。

    老太太倒像是对这些话已经免疫,只是扯了扯嘴角就转身下了楼。

    室内虽然还回荡着酸酸甜甜的小情歌,但气氛早已变得又苦又涩。满玉试探着开了口,“刚刚那个是你奶奶?”

    胡善“嗯”了声,又道:“我很大逆不道吧?”

    满玉打算伸手挠一下发痒的额头,不知如何接话。

    “你小心点,别摸到染发剂了。要是沾到手上,很难洗掉的。”胡善推开了满玉刚放上额头的手,叮嘱道。

    “你的技术是和你妈妈学的吗?”满玉问。

    胡善沉默着,没有立马回答。

    “你以后想做什么啊?发型师,化妆师,还是……”满玉继续问。

    胡善拿着梳子的手一顿,“我也不知道。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想学习。”

    满玉咬着下唇,思考了片刻,认真地道:“你有这么多没有被束缚的兴趣,一定能很快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胡善歪头,被满玉的话逗笑,“这是什么奇怪的角度啊?”

    满玉回头看她,“真的。我所有的兴趣都是我爸教给我的,那些做起来既有趣又痛苦。我完全没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胡善蹙着眉头,“你们这些成绩好的,难道不是想考个好高中,再考个好大学,最后走向人生巅峰吗?”

    “什么巅峰啊,没上巅峰前人就疯癫了。”满玉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胡善被满玉的话逗得,直接蹲在地上大笑起来。

    这笑声,像是彻底破除了两人之间源于陌生的隔阂。

    满玉是齐肩短发,短短一个小时就已经完成了染发。等她洗完头,胡善还拿着吹风机为她吹头发。

    望着满脸笑意的胡善,满玉有种想要一直呆下去的冲动。她对友情的渴望,在此刻拉到了最大值。

    可只是短短几秒后,她又告诉心底那个满怀期待的自己:期望永远会迎来失望。

    哪怕是这短短一个小时的友情,自己都应该满足和庆幸。兴许周一再见面,胡善又会回到那个陌生又冷漠的状态。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满玉对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晃了晃脑袋。她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和担忧,有些担心爸爸会看出来。她在心里开始筹划起要如何躲避爸爸,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

    回想起自己被胡善拉着染发的全过程,她都没有提过一句要拒绝。除却胡善的善意提醒,实际还有一丝在她心底燃起的小火苗。

    她自己也想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兴许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自己。

    像有许多校外人脉的胡善、长相漂亮又自信霸气的王絮、表面乖巧却又大胆忽视校规的兰非……她们都是“不好惹”的代表。

    那么自己呢?

    车厢内不算明亮的灯,却将神情呆滞的满玉,清晰地投射在车窗上。

    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高,脸蛋不算尖……车窗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此时连她本人都心生厌恶的模样。

    平平无奇,毫无优点,自卑怯懦,这些词语正一个个地烙印在满玉的脸上。

    此时,汽车猛地来了一个急刹。满玉毫无防备,直接撞上了前座的椅背。正当她准备借车窗看一眼自己酥麻的额头,却发现车窗上映着的脸与窗外另一张熟悉的脸重叠了。

    满玉立马起身,举着胳膊对司机喊道:“叔叔,还有下!等等!”

    司机师傅望着手边的监控器,嘴里骂了句:“妈的,再这么突然叫停,命都要短几年了。”

    刚站稳,满玉就见蔡群洲迎面走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厂门口接自己,满玉心下有些不安。

    “满叔叔加班去了,叫我下来看你几点回。”蔡群洲解释着。

    闻言,满玉放心了些。她拍了拍胸口,喘着气道:“唉哟,我的妈呀!要不是看到你,我真的要坐过站了。”

    蔡群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脑海中闪过刚刚那张皱眉沉思的脸,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侧头看向对着自己叽里呱啦的女孩,他忍不住打断了对方。

    “你们最近有考试么?”

    满玉“啪”地一声拍了掌,“我正要和你说呢。月底有换班考试,我得加把劲了。这周末,你可要好好给我补一补的。”

    蔡群洲稍稍安心了些。既然是为了学习,那愁苦也是正常的。

    满玉回家吃了晚饭,抱着作业就去了蔡群洲的房间。这周作业依旧很多,满玉在蔡群洲的指导下加快了完成速率。

    想要躲避折磨,没有什么是比直接换班更好的方法了。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自然要全力以赴。这事比考第一,更让她有动力。

    然而在第三次发现蔡群洲走神时,满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