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井是东关县的一口古井，县城里大部分百姓都是在这口井打水喝。

    一千年前，这口井就已经在了，可以说哺育了一代代的东关人。城中小儿若是有什么灾病，人们会带着瓢到凉水井给孩子“化神水”喝，具体怎么个“化”法，心岚至今没有搞清楚。

    夏季，凉水井的水十分冰凉，甚至可以拿来冰湃瓜果，做凉糕、凉虾或者冰粉都是极好的；冬季，井水反而温热，即便直接喝也不怎么冷，甚至在井口还能看到热气。

    一口凉水井，见证了东关县的历史。

    易心岚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凉水井，已有三个人躺在井边，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孩，脸色发黑，一看就是中毒。令人意外的是，小道士卜吉被人反剪绑着，也在井边，不知何故。

    “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井里有妖怪，他们被妖怪伤了！”

    卜吉挣扎辩驳，脸都憋得通红，但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县衙的捕快闻讯而来，有围观群众向捕快叙述了事情的原委。

    “我看到这小道士在井中下毒，这三个人就是被他毒死的！”

    捕快也不问青红皂白，将卜吉拘了，正要带走。

    “等等！”易心岚及时制止了捕快。

    “哟，神医来啦！正好快给这地上的人瞧瞧！”

    捕快驱赶开围观的人，让出一块空地。

    “易神医！不是我干的，是妖怪！”

    卜吉着急地喊叫，冷不丁被捕快拿刀背给敲了一下，顿时闭了嘴。

    心岚看看卜吉，没有说话，抽出几根银针，同时给地上的人施针，又从小葫芦里倒出三粒红色小药丸，塞进三人嘴里。

    片刻后，三人悠悠醒转，吐了一地黑水。

    “醒啦！活过来啦！果然是神医啊！”

    观者无不欣喜，连连向易心岚鞠躬作揖，表示钦佩。

    心岚旋打了一桶井水上来，闻了闻，又喝了一口。

    捕快班头问：“神医，可是这井水染了毒？”

    “井水没毒，不然大家都喝了井水，怎么只有这三人中毒？”

    心岚的话很有分量，但众人还是觉得奇怪，既然井水没有毒，那这三人又怎么中的毒呢？

    “他们三人是受了山中瘴气，因而染毒，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最近大家还是少进深山，也尽量远离深水，那些地方常有瘴气害人！”

    易心岚又检查了三人的病情，果见稳定下来，这才对捕快班头道：“这事与小道长无关，请班头放了他吧。”

    “既然易神医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捕快班头让人放了卜吉，收队回了县衙。

    救回来的三人对心岚千恩万谢，随着街坊散了。

    卜吉站在井边，一身道袍都已脏污。他神色颓丧，一言不发，并没有感谢心岚替他解围，只是悻悻然要离开。

    “卜吉，你先回去，把这个交给德轩，告诉他晚上吃阴米粥，加三个蛋。”

    心岚将那袋阴米塞给卜吉，自己追着一个背影去了。

    “易神医，您的意思是……”

    卜吉忽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心岚。

    “德轩的年纪比你小，不过他先入门，他是师兄，你是师弟！”

    易心岚的话宛如春风，顿时化开了卜吉冻住的心。

    “是！易神医……哦不，师父！”

    卜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忽然开始抽泣，终于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回拯人诊所。

    心岚回头看着卜吉瘦弱的身影，有些心疼起来。

    “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狸奴啊狸奴，你怎么带孩子的？”

    心岚摇摇头，口中念叨着“造孽”，继续往前追赶那个背影。

    很快，天色渐黑，各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烧柴禾的气味飘满了东关县。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家家户户都是其乐融融的光景。

    “童稚绕膝听歌唱，万家灯火夜未央……”

    到了僻静处，前方神秘的背影停了下来，不再前行。

    “易神医，老婆子的阴米已经卖完了，您还跟着我做什么？”

    易心岚迎了上去，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先前卖给他阴米子的婆婆。

    “泉姬，别来无恙？我本以为当年的熟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还能遇到你！”

    那老婆婆阴恻恻笑道：“易神医，您在说什么？老婆子我可没有听懂！”

    “井边的三个人中的不是瘴气，而是水毒，我一看就觉得蹊跷，这种毒可是泉姬所特有的。”

    老婆婆冷冷笑着，脸上身上开始流下奇怪的水，她就像是褪了皮一样，转眼就变成了个如花似玉的清冷女子。

    “易心岚，我本打算晚一点儿再杀你，没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门来！”

    心岚没有一丝畏惧，因见到故人反而有些兴奋。

    “泉姬，这么多年了，你没什么变化，不像狸奴，老得不成样子。”

    “我已经见过他了，确实老掉了渣！”

    泉姬仔细打量着心岚，冷笑道：“易神医，你倒是越活越年轻！我这几日在县城里听闻你的大名，人人都把你捧上了天，你可满意？”

    心岚谦逊道：“医者仁心，只不过尽了本分。”

    “呸！仁心？你有心吗？我在马尾江中困了千年，现在才知道，是你，是你杀害了宁沧！”

    泉姬状若疯癫，似乎随时都要扑到心岚身上。

    “泉姬，你太傻了！”

    心岚看着这个可怜的疯女人，即便被自己的男人出卖，她仍然没有醒悟。

    泉姬是宁沧的女人，很早就跟随宁沧转战南北，看着他心爱的男人一步步成长，获封忠王，割据一方，自称皇帝。泉姬是水妖，虽然生得花容月貌，但宁沧的心中根本放不下她，因为宁沧的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宁沧之于泉姬，就如野兽之于猎物，他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发泄欲望、实现目标的工具。泉姬就像是宁沧手中的玩物，想要歌舞助兴，她就是最好的艺人；想要释放精力，她就是梦中情人的“化身”；想要出奇制胜，她又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刺客。

    泉姬就是一只温顺的“狼”，看起来强大，其实内心十分脆弱，渴望丛林中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宁沧就是她的精神归宿。妖冶多姿是她讨好宁沧的手段，杀人如麻是她取悦宁沧的“献祭”。

    “当年，宁沧将败，他将你弃于马尾江，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你不恨他，却还惦着他的好。”

    心岚知道泉姬无可救药，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不！是我自愿的！我甘愿为他守护财宝！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泉姬的双眸闪现蓝色的光芒，一股暴戾之气猛然腾起，她的手中出现一柄蓝色的水剑，稍一抖动就有锋利的冰锥落下。

    “易心岚，你是杀害宁沧的凶手，今日我就为宁沧报仇！”

    泉姬挥剑杀向心岚，宛如江中“激流”冲撞而来，势不可挡！

    “痴人！”

    易心岚站立不动，冷冷盯着泉姬手中的剑，他眼中金光闪烁，剑尖将至咽喉之时，蓝色水剑突然着了火，火焰包裹住剑身，朝着剑柄极速蔓延。

    “啊！”

    泉姬惊叫一声，手中剑脱落，火焰将冰水瞬间烧干，只剩下飘散的水蒸气。

    “泉姬，医道上讲肾水泛滥抑制阳气，心火无法温煦肾水，就会失去平衡。你总是执着一端，‘病症’就会恶化，水火既济才是你的出路。”

    心岚没有伤害泉姬的打算，只是想着劝一劝故人。执着于爱恨情仇，过得像是丧家之犬，根本不是理智的选择。

    想到这里，心岚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自己何尝不是丧家之犬？要说执着，他易心岚就是世界上最执着的人，为了约定，可以等上千年。从这点来说，他与泉姬算是一种人，都是痴人。

    “放屁！”泉姬大笑，“你易心岚装什么好人？治病救人的易神医，当年你怎么不救楚怜兒？还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现在救人，莫不是想弥补当初的亏心？”

    易心岚的心脏猛烈抽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中，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响彻东关县。

    “泉姬，当年的事都怪我……”

    “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去死！宁沧的仇，我迟早会报，你给我等着！”泉姬不想再听心岚说话，化作一片水雾随风而去。

    易心岚的嘴角缓缓流下鲜血，他拿手擦了擦，惨然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