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江上，烟波浩渺，易心岚立于船头，看浪花涌起，心中备添愁绪。

    薛云裳入京，生死难料，如前几世一样让心岚担忧。这就是她惩罚他的“手段”，不厌其烦地使用，不出意外的让他甘愿上钩、使他身心俱疲。

    顺流而下，心岚很快就到了安宁县，直奔王太保的府邸。彼时，王洪墨正在看书，却见易心岚从天而降，白衣飒然，宛若神灵。

    “太保，我们又见面了！”

    王洪墨呆了呆，随即肃然起立，向心岚叩拜行礼。

    “王洪墨拜见岚祖！”

    易心岚忙扶起王洪墨，眼神流露出欣慰之色。

    “太保，我可是妖啊。”

    王洪墨道：“岚祖，东关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看到您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有理由确信您就是岚祖，斋祖的兄弟！”

    易心岚再度进入王氏宗祠，向祖父和父亲上香，追思过往。

    据王洪墨所说，易心斋曾经流传下来易心岚的画像，为易茗烟所画，不过早已佚失。先辈族长口耳相传族中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便是岚祖修道术而为妖，这个消息只有历代族长知晓，一直都讳莫如深。

    “上一回，其实我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但是不敢认，直到岚祖您从揽月楼跳下，示现乌羽真身，我才明白家族传言确实不虚。”

    心岚点点头，见王洪墨的气色比起之前要好许多，就知道他吃了野彘延年丹。

    “岚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王洪墨问道。

    “我要去一趟京城，还要请你帮忙。”

    易心岚走到供桌边，将自己的“牌位”拿了下来，轻轻一掰，木主碎成两截。

    王洪墨略感惊讶，但很快又明白心岚的深意。

    “岚祖，您请吩咐，我必定办到！”

    心岚笑道：“我想进宫，找一个人。”

    王洪墨似有为难，要知道皇宫是天下禁城，皇帝的居所，岂能随意进出的？而且，王洪墨忠于皇室，乃是天子所倚仗的老臣，颇受恩宠，他不能做出对皇帝不利的事情。

    “以我的手段，想要进宫并不难，”易心岚将手中的两截木主丢进了火盆，“不过皇宫里有个让我忌惮的人，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王洪墨思索半晌，说道：“岚祖，我可以向皇上举荐，让您入职太医院，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入宫了，不过宫中关系复杂，皇上的安慰关系天下……”

    “皇帝的事，我不管，”心岚摆摆手，“进太医院可以，但你不要出面推荐，通过正常程序即可，我不想让你牵连进来。”

    王洪墨道：“我明白了，一切按岚祖的吩咐办理就是。”

    易心岚摸了摸王太保的白头，就像抚摸小孩。王洪墨竟完全没了朝廷重臣的威严，恰如羊羔般温顺。

    “我的牌位不要摆了，妖是不能入宗祠的，我也无颜面对父亲和祖父！”

    心岚又看了一眼最上层的木主，转身走出祠堂。

    从菜园子到京城有上千里的路，不仅要坐船，还得骑马或者坐车。

    大宁帝国的都城在北方，名为“圣都”，与大春皇朝不同，大宁的政治中心因历史原因一直在北，而千年前的大春则以南方的最大都市新安为都城。

    大宁建国之后，易心岚到过圣都，知道其规模宏大，人口众多，皇城的防御更是铁桶一般。不过，心岚还是喜欢新安，或许是江南的风物更加秀丽，气候也更加宜人，也或许单单是离菜园子更近。圣都大则大矣，却少了许多烟火气，市井中高门大院、各自为政，相互隔绝开来，让人有种压抑之感。

    这年，秀女入京，与秀女“大军”一同进入京城的还有一队来自南方的郎中，队伍中有六人，都是南方各郡举荐的“神医”，易心岚化名“山风”，也在其列。

    上次来圣都是百余年前了，这次来变化不大，心岚想起当时在圣都的故人，基本都已作古，除了那个久居深宫的家伙。

    关于皇宫的记忆，多半还是在新都的时候留下的，那是围绕楚怜兒、宁沧和心岚自己展开的故事，宫廷御猫狸奴就是见证者。很多事记忆犹新，还有很多事已经淡忘，一切都封存在历史的尘埃中。

    进入皇宫的那天下了雪，心岚等六人走过白雪覆盖的丽水桥，从坤德门入了宫。易心岚好不容易回了故乡菜园子，没想到自己又来到了喧闹的京城，还进了宫。树欲静而风不止，命运之风总是让人无法安宁。

    红墙金瓦，象征着皇家的尊贵不凡；巍峨大殿，代表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心岚已经不记得当今圣上是哪一位了，但宫中的建筑还是原来的样子，令人窒息的厚重。

    “请诸位跟紧了！”

    太监在前引路，将这批新人领到太医院，一路上说了许多宫中的规矩。

    太医院在宁安大殿西侧，位于皇城中部，靠近后宫，方便太医们及时赶到贵人的居所。太医院甚至配备了速度很快的“飞舆”，有太监作为“力夫”，可以将太医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贵人的身边。在宫中，除了皇帝、太后、部分后妃以及加恩特许的功臣，只有太医有乘舆的权力，这不得不说是天恩浩荡。

    不过，这些都是曾经的“辉煌”，易心岚进入如今的太医院后，才发现太医们的待遇大不如前。别说“飞舆”，就是日常的俸禄都有克扣拖欠。

    太医院的提点官叫孙淼，另有院使、副使、判官数人，总管太医院的日常事务。全国举荐的郎中充任正奉上太医或者副奉上太医的职务，为真正负责诊病治病的技术人才。而像易心岚这样的“新人”，还要通过入院会考，先担任一段时间“见习医士”，才能正式任职。

    提点官孙淼会见了六名见习医士，将太医院的规章制度详细说了，忽然有人抬着个太监进了太医院。

    “孙提点，这是从上乾宫送过来的，请太医院给看看。”

    来人放下病歪歪的太监便匆匆离开了。

    上乾宫是皇帝的寝宫，上乾宫的太监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比其他各宫的太监都要尊贵。

    心岚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发现他面部灰黑、嘴唇青紫，眉心间有妖气萦绕不散。

    “宫中有妖异？”

    心岚闷声不响，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诸位，你们来给这位公公看病，这是会考的第一道题目！”

    孙淼有意检验这批新人的实力，便从临床诊断开始测试。

    六人领诺，都围了上去，施展出“望闻问切”的全套功夫。易心岚只是袖手旁观，并没有直接上手。

    经过诊断，有人说是脏腑受损，有的说是中毒，并分别开出了药方。

    孙淼看了五人的诊断意见和药方，不置可否，却望向了易心岚。

    “你的药方呢？”

    易心岚抱着双手，说道：“我没有开药方，他的病非一般药石可解。”

    “哦？你说说看。”孙淼顿时来了兴趣。

    心岚见那太监极其痛苦，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活不过今晚。

    “不过他确实是中毒，有银针吗？”

    孙淼让人拿来银针，心岚接过，撸起袖子，在太监周身扎了九九八十一针，但都不在穴位上。

    同行们看了都忍不住嘲笑，提点官孙淼也皱起眉头。

    “你的针全不在穴位之上，这等手法如同儿戏！”孙淼摇摇头，心中已有辞退易心岚的打算。

    心岚不以为意，闷声等了一盏茶工夫，才拔了所有银针。

    那太监哼了哼，周身的针孔流出黑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