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雎鸠轩，心岚愈发小心，不仅轻缓了动作，还收敛了气息。他看向冷宫的位置，未免有些担忧。或许整个皇宫的人都不知道，冷宫里还有个活了数百年的存在，这人从大宁帝国立国之初就在冷宫，至今宫里早就遗忘了她的存在，只传说冷宫闹鬼，请得道的僧道来做了几次法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宫中被遗忘的女人何其之多，更不用说冷宫了。”

    心岚忌惮那人，但也同情那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初又何必进来呢？”

    心岚摇摇头，更坚定了营救薛云裳的决心。他趁着侍卫换防的空当，飞身而下，逐房搜寻薛云裳的下落，如此数日，直到全数查遍，也没能找到薛云裳的踪迹。

    心岚有些焦急，他能预测到她这辈子降生何处，却无法时刻掌握她的行踪，这在很多时候成了担忧焦虑的来源。

    心岚时刻关注着秀女的消息，当他得知皇帝第一次到御花园挑选秀女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太医院奉命对皇帝挑选的秀女进行二次“体检”，心岚也参与了，幸好没有云裳。

    一日，二皇子入宫面圣，道统皇帝特许他从新进的秀女中挑选数人带回王府使用。易心岚被太医院派遣侍奉，现场为二皇子挑选的秀女“体检”。

    道统圣君的两个儿子深受宠爱，太子名宗福，二皇子名宗泽。宗福为人厚道，但不够机敏，在处理政事上缺乏历练；宗泽纯孝聪慧，左右逢源，在政事军事上多有锻炼。兄弟二人的关系很好，常于上林苑会猎，人前极其亲睦，每有所得必定想着对方，珍宝美馔赠送不断。

    心岚见到二皇子，见他眉眼朗朗，气度不凡，果然是人中龙凤。道统皇帝宠爱二皇子，特许他可穿明黄蟒袍，袍子上的“四爪蟒”与“五爪金龙”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一爪而已。以至于宫中人常将两兄弟错认。

    二皇子来到御花园，秀女们早已排队等候，心岚便在一旁侍立。

    入宫的秀女大多命运悲惨，若是能被亲王相中，或者赐予其他皇室成员，那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总比老死宫中抑或命丧诡计要好。因此，秀女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企图引起二皇子的注意。

    二皇子看了一眼众秀女，并未忙着挑选，而是走到心岚面前，脸上满是“春风”笑意。

    “阁下就是山风太医？听说你医术通神，刚进宫就得到父皇的亲睐。”

    易心岚谦逊道：“都是皇上恩宠，臣下只是尽本分罢了。”

    “本分二字最是质朴，也最是难得，山太医过谦了，今日还要有劳阁下。”

    二皇子微微鞠躬，恭敬有礼而不失皇家气度。

    “礼贤下士便是如此，看来皇帝老子有个好儿子，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心岚心中嘀咕，面上回礼不迭。

    这次“选秀”，心岚还是没有发现薛云裳，这让他有些担忧。

    “根据王太保给的信息，云裳确实在入宫的名单里，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一直见不到人？”

    心岚尚在揣度，二皇子已经将秀女们大致看了一遍，选出两个端庄贤淑的，其中一人虽是周正，但骨子里却有种难以察觉的“风流”。

    心岚双眸微闪，观照那名秀女，竟有隐约的妖气透出。

    “山太医，就这二人吧，请给她们看看。”

    两名秀女，分别名叫朱玉、英娘，心岚循例诊脉，不过是走个过场。凡秀女入宫，起先就要经过十分严厉的体检，宫中的干练老麼麼经验丰富，在她们手上过的秀女都是百里挑一的尤物，身患隐疾、体有异味、暗藏胎记和长有恶痣的女子都会被淘汰。然而，被淘汰的女子中并没有薛云裳。

    心岚简单为二人诊视，朱玉气血充盈、体脉强健，状态良好，十分适合生养，而英娘的体格似乎更有胜之，不过在生养上不太适合。

    “二殿下，朱玉没有问题，英娘却不善生养。”

    心岚的话乃是实话，倒不是编造，顺水人情而已，将别有企图的妖物淘汰，也算对得起明德皇帝的在天之灵。

    “山太医，这二人的健康没有问题吧？”二皇子似乎并不在意“生养”的事。

    心岚道：“健康都没有问题，只是……”

    “那便好！”二皇子笑着看向二人，“本王不是给自己选妃，而是给太后选侍奉的人。”

    心岚感到诧异，二皇子不是给自己选妃，却拿着皇帝的恩典转赠太后，这等“至孝”之举，必定又是一段佳话。即便皇帝或许会有稍微的“不快”，但也不好意思发作。

    “若不涉及宗嗣，便没有问题了。”

    易心岚本想就此让英娘出局，但二皇子却别有打算，反倒保住了英娘的“前程”。他不想惹事，就算英娘真的是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二皇子满意地点头，吩咐太监将朱玉和英娘带到坤安宫，先学习礼数，再侍奉太后。

    “山太医，今日有劳了！”

    二皇子不再看剩下的秀女一眼，微笑着离开御花园。

    回到太医院，易心岚的脑中仍然是二皇子的形象，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有些熟悉，平静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

    皇家之事历来云谲波诡，生于皇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即便那些声称对皇位没有野心的皇子，他们痴迷声色犬马不过是种策略。

    “皇宫不是久留之地，是非太多，难免惹得一身骚，还是得尽快找到云裳才行。”

    易心岚入宫第一天救活的小太监叫明灿，自从捡回一条命，他便对心岚感恩戴德。第二个救活的太监叫鹦哥，也将心岚视为救命恩人。

    于是，心岚托二人暗中打探薛云裳的消息，数日之后终于有了线索。据明灿说，这次入宫的秀女有三人性子刚烈、不服管教，其中便有薛云裳。内务府总管太监下令惩戒，其中一人跳井自杀，还有二人不知所踪，有可能已经被杀害。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易心岚几乎抑制不住情绪的崩溃。入夜之后，他冒着风险，潜入皇宫的犄角旮旯，寻访那些可能与云裳见过的人，甚至还给总管太监用了药，奇怪的是，都没人知道云裳到底在哪里。

    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自己跑了。

    正在易心岚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宫中发生了瘟疫。据说是由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引起的，名字叫英娘。最开始的时候，英娘好像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但很快祸及面目，整张脸都扭曲变形。太后让人把她逐入冷宫，没想到冷宫中可怜的女人们相继被“传染”，甚至有“外渗”的迹象。

    太后得知后，下令封闭冷宫，本打算全部“结果”了里面可怜的女子，但皇帝却不同意。道统皇帝还是有些“好生之德”，他严斥了内务府和太医院，并下旨让“玩忽职守”的易心岚戴罪立功，入冷宫治病。

    真是祸从天上来，患在肘腋生，太医院的人都受到心岚牵连，对他根本没有好脸色。孙提点让人给他准备了不少药物以及饮水吃食，尚有点怜悯的意思。

    “同事一场，这些东西你带上。此去艰险，你若是能活下来便是造化！皇命不可违，这就是你的命！”

    孙淼好心让他写下遗嘱，但是心岚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并没有动笔。他只是简单查看了物资，又多要了些吃的，便在太医院同仁的注视下，随着大内侍卫走向冷宫。

    这一去，他已经在太医院众人的眼中“死了”。

    命，系之于天，凡人难逃其控制，顺之为人，逆之为仙。

    这个道理，心岚是很清楚的。不过，顺从的毕竟是主流，但有“叛逆”的，在世人眼中都是“妖孽”，哪里有什么“神仙”？

    心岚完全可以不奉诏，他有能力从皇宫安全撤退。然而，薛云裳生死不明，还不清楚人在哪里，心岚不能轻易离开。想到冷宫中的无辜生命，“悬壶济世”多年的他也确实放不下。

    易心岚摇摇头，不知“悬壶济世”是哪个祖师传下来的要求，被后世奉为“圭臬”，约束着医者的良心，让他们的心容易痛、容易伤。

    大内侍卫全副武装，就连脸上都被棉布遮蔽严实。冷宫的门被缓缓打开，三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从里面突然奔出，就像疯子一般。

    侍卫们拔出佩刀，手起刀落，将四人就地斩杀，鲜血流了一地。

    易心岚双手没空，眼睁睁目睹了屠杀。他冷冷盯着侍卫，只说了一句话。

    “杀人者，人必杀之！”

    侍卫们没有理会，早有太监推来小车，将尸体运走。

    “山太医，请进吧，门得关了！”

    侍卫头领毫无感情，说出的话就是亮出的刀。

    心岚踩着地上的血，步入冷宫，一步一个血脚印。

    大门缓缓合上，巨大的金属门锁咔哒一声响，心岚感受到了来自冷宫深处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