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昭眼看那人正要打骂押送着的人，一手抓住那人手腕往一旁甩开。

    冷暮辞静静地看着贺昭又要弄出什么动作。贺昭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蝼蚁，不成气候。

    被押送的女人没感受到疼痛，缩着的身子舒展开来，抬头看向眼前人。

    想不到……浮烟山还是有弟子为自己出头的。

    二人视线重合，贺昭呼吸片刻凝滞，浮烟山真是惨无人道，他的母亲被关在浮烟山会不会也受到这种虐待呢？

    贺昭转身，看向最中心处冷暮辞站的地方，目光带着审视。

    他从来也没把冷暮辞当什么师尊看。

    冷暮辞迎接他的目光，冷嗤一声，不解他的行为。

    旁的弟子都在窃窃私语。

    “他在看谁啊？”

    有人顺着贺昭那凌厉的目光看去，好像是……

    “是师尊！”

    “贺昭，你这是大不敬！”

    众人皆知贺昭平日跟师尊关系很冷，但他们也想不到贺昭会如此目无尊长。

    贺昭无视旁人，定定地看着冷暮辞，连句敬称都没有：“你还真是好手段啊，将人关在锁妖塔你也配当师尊？”

    话音一落，骂声接二连三，贺昭在嘈杂中听到身后很轻的一句：

    “贺昭？”

    贺昭回过头，她在叫自己？

    “是你吗，贺昭？”

    贺昭就这么看着那人眼泪划过脸颊，无声落下。

    “你认识我？”贺昭从她的话头中理解到这层意思。

    许是她的面容很和善，贺昭竟觉得与她有些亲切。

    这种亲切感一上来，贺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股寒气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确切的听到别人叫他贺昭时，她的心刹那一揪。

    冷暮辞看这一幕有些惊异，这里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贺昭匆匆卸了她的枷锁，抓住她枯瘦如柴的手腕认真又不安地试探道：

    “……母亲？”

    徐招娣坚决地放开贺昭，只道：“不，不是！”

    冷暮辞就在这，她不能承认。

    但贺昭不信。

    她是，她就是。

    太久没见过母亲一面，如今一逢，沉睡的记忆苏醒过来。

    可人却不清醒了。

    母亲，母亲……

    其他弟子在远处听得不真切，但是看这画面越发奇怪。

    冷暮辞心中暗暗作猜测，如果是他想的那样那就太造化弄人了。

    哈——哈哈哈，贺昭再一次刷新了对浮烟山下限的认知，内心可谓溃不成军。

    愤怒与痛心冲昏头脑，贺昭怎么也想不到，浮烟山的人会残忍到将一个人放进镇妖塔内！

    那是他的母亲啊……

    这竟然是一个仙门干出来的事情。

    徐招娣看着贺昭渐渐失控的样子也失了分寸，她能感受得到，那双紧抓着她的手在颤抖。

    “我不认识你！”徐招娣接着压低了声音，“快走！”

    “疯子！你在干什么？！”

    “他这是和奸佞勾结了！”

    贺昭的行为令众人瞠目结舌，他疯了？

    “母亲…”贺昭拥住徐招娣，声线少有地颤抖。

    母亲……

    一句母亲，徐招娣的心理防线被打破，眼前的人，是她思念了八年的啊昭啊！

    是贺昭啊！

    徐招娣到底是没克制住流下眼泪，但还是推开了他，低声一斥：“快走啊！”

    徐招娣试探着看了眼冷暮辞，恍然一滞，冷暮辞人正打量着两人。

    母亲？冷暮辞眼眸讳莫如深，若是早让他知道贺昭和徐招娣是母子关系，兴许他也不必等那么多年了！

    密密麻麻的思绪与情绪交织，贺昭已经舒缓不过来了。

    茕茕孑立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与母亲见面的画面。

    更未曾想，是这般光景。

    在场的人无一不被这个事情所震惊。

    贺昭的母亲竟是个镇妖塔里的罪人。

    “不会吧，贺昭有个母亲在镇妖塔里？！”

    “怪不得他天生坏种，原来是有个罪人母亲。”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恶为弓，言为矢，杀人于无形。

    贺昭想感受母亲的温暖，可双手触及的，却若枯骨一具。他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昭松开徐招娣，转头扫过整个浮烟山的人，他们的嘴脸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血。

    和贺昭对视上的人心头都不禁一悸，他一双猩红的双眼，只见狠厉，满腔怒意占据内心反客为主。

    下一秒，贺昭没有任何征兆地驰向浮烟山众人。

    徐招娣想抓住贺昭，却只撩了个衣袖便扑空了。

    “不要啊，啊昭！”徐招娣疯狂嘶喊，却怎么也唤不回贺昭。

    贺昭戾气太重，彻底失去理智了。

    徐招娣仍在后头追赶着贺昭，她心疼，她的贺昭的戾气竟然浓重到这种程度。

    飞驰之际，贺昭信手一挥，数张符纸在半空一字排开，贺昭一掌向下，符纸印地，业火迅速蔓延，到人群时汇成一道火墙。

    众人防备不及，业火烧身，四周想起叫喊声。

    人群中的楚芸以及其他弟子杀出来破了这火墙。

    火墙刚一破开，贺昭的剑横杀过来，打的几人一个措手不及。

    几人连忙退避，而后相互致意围困住贺昭，用法术封住他的行动。

    贺昭定在原地，手中的妖剑黑气缭绕，几欲缠住贺昭。

    场面出现片刻休止，但谁也料不到下一秒贺昭会怎样。

    围住贺昭的几名弟子举着剑向着贺昭。

    “贺昭，你疯了！你要对同门下手？”楚芸怒斥贺昭。

    贺昭顺着声音方向，缓缓转头。

    “你知道。”沉寂良久，贺昭声音暗哑地开口。

    这句话的语气异常平和，大家都以为贺昭恢复冷静了。

    楚芸以为自己唤醒贺昭了，稍微舒口气，缓缓靠近贺昭。

    她刚一挪步，贺昭又开口：“你知道，师姐。”

    楚芸还未想明白贺昭的意思，贺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情绪已经是未曾隐藏的怒气了。

    “你知道镇妖塔里关着一个人！”

    少年挥剑，怒不可遏：“那是人啊！是人啊！你们都知道！”

    这句话是对着浮烟山所有人喊的。

    少年的声音响彻云霄，黑云已经逐渐逼近这片天空。

    “那是我的母亲啊。”贺昭最后痛彻心扉地道，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的寸磔之刑，在浮烟山心中不过蝴蝶振翅般轻飘飘，试问究竟是浮烟失了人心，还是他不配为人？

    “本以为能在此独善其身，却终究人心险恶，”贺昭苦涩地哭笑，“我竟然才看透你们！”

    “脑子有病这人！”

    “贺昭你在这逞什么能？！”

    “大义灭亲不懂吗？！”

    恨意如同洪水猛兽吞噬了贺昭的理智，少年收住凄笑，突破层层围困，直奔掌门冷暮辞。

    天空几道惊雷劈下，雷鸣掺杂着徐招娣无助的呼唤，掺杂着浮烟山弟子的求救。

    几位师尊联手遏制贺昭。

    贺昭被束缚住手脚，楚芸从背后施法将贺昭手中的剑打掉。

    他手一抖，不禁自嘲，武器也没了。

    冷暮辞脸色难看，趁着贺昭无法还手，一掌击下。

    想象中的伤害没有到来，贺昭愕然。

    “母亲！”

    徐招娣就倒在了贺昭面前。

    贺昭恢复理智，强行挣脱束缚，抱住徐招娣。

    冷暮辞没想杀死贺昭，毕竟留着可以威胁徐招娣，那掌贺昭承下死不了。可对于徐招娣来说，那是致命一击。

    冥空电闪雷鸣，浮烟山主阁方向飞来一物，划破天际，直往镇妖塔这边，引起众人的注意。

    那物体劲疾而下，直刺贺昭身侧，深入地面。

    是魂祭！魂祭出世了！

    魂祭释放的强大剑气隔开众人，剑气几乎将贺昭整个人罩住，旁人近身不能。

    “娘，你撑住！阿昭带你走！”贺昭妄图告诉自己母亲还有救。

    徐招娣摇头，将手伸出想要抚摸贺昭的脸：“阿……阿昭……”

    贺昭反抓住徐招娣的手，脸贴在她的掌心，体会几年前就该体会的亲情：“娘，你不要睡……我求你了……让我带你走好吗？”

    贺昭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他的母亲真的在下一刻不和他说话了。

    “阿……阿昭，要……要坚……强，去…去信风阁，找噬魂……冥石，替……替娘……”

    贺昭还没听完这句话，却感受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没了力道。

    “娘！”少年的嘶吼回荡在狂风暴雨中，“不要！”

    风在呼啸，大雨痛击地面，有人在凄厉地哭喊，抱着一具尸体进行徒劳的挽留。

    风悄悄，雨嘈嘈。众人在雨中看着少年抱着他那死去的娘悲戚。

    无人上前。

    冷暮辞让弟子们让道，上前想要攻破剑气，拾起魂祭，却被魂祭轰退。

    贺昭将徐招娣意识收进袖中灵器，而后只手握剑，抬眸间，杀气尽泄。

    “娘，啊昭一定……替你报仇。”贺昭咬着字音开口。

    他颓丧地拔剑而起，摇晃的身子逐渐稳住，长发连同两缕被雨水浸出色差的淡蓝色发带在空中凌乱。

    浮烟山众弟子围阵法抵挡贺昭，师尊们与贺昭展开恶斗。

    魔剑不断侵噬着贺昭的恨意，控制贺昭的意识，压榨着贺昭的身体。

    贺昭齿间鲜血溢出，嘴里充斥着血液的甜腻味，他仍强撑着，却不敌双目渐沉……

    恍惚间，天边一道金光直下，裹挟住贺昭，一闪而过。

    众人再一眨眼，人已经不在了。

    自此之后，浮烟山大乱。

    冷暮辞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女人还有个孩子，竟然就呆在浮烟山，他还是贺昭！

    为了找到贺昭，冷暮辞下令对贺昭进行全面搜寻。

    弟子们各种猜测，关于贺昭的一切。

    辱骂，恶语，嘲笑此起彼伏。

    整个浮烟山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