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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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铁砧溅星火

    “傅兄弟会打铁?”

    “略懂一些。”傅锐腼腆地笑笑,“我那把刀就是我自己打造的。”

    “啊?”郭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晚傅锐大战锦衣人时所用的那把弯刀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傅锐只用了一刀,便斫断了锦衣人的长剑。

    “我想看看后面的作坊和存货的质量。”

    “好,咱们去后面看看。”郭鹏赶紧答应。

    与整条巷子的冷清不同,铁匠铺的后院居然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中间两个硕大的“碗”式炼炉,周围几个伙计精赤着上身在铁砧上锻打烧红的铁块,还有几个伙计汗流浃背的在拉着风箱。

    郭鹏进了院子便喊道:“老唐!老唐!”

    一条大汉听见喊声扔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这大汉满脸络腮胡子,只穿了一件亵衣,裸露着健硕的胸膛,脸上被熏得漆黑,周身大汗淋漓。

    “这位是你们东家的好朋友。”郭鹏对那大汉说道:“把最好的那两口剑拿出来让人家看看。”

    “好嘞。”大汉眼睛骤然放光,以为傅锐是来买剑的,撒腿便往后跑去。

    “他叫唐健,为人极讲义气。”郭鹏看着大汉的背影对傅锐说道:“老唐手艺不错,以前就是这间铺子的头把铁匠。谢晖他二哥来挖角的时候,大部分有手艺的师傅都走了,只老唐够意思,他二哥给他开三倍的工钱都没走。眼下这铺子要是没有他,只怕早就黄了。”

    “是个可交的朋友。”傅锐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对唐健有了九分的好感。

    说话间,唐健已经拿来了两口剑放在一旁的青石台面上。

    傅锐随意抽出一把,走到阳光下看了看做工和刃口。

    只看了一眼,他就皱起了眉头。

    剑的握感和剑身重量分布还算不错,剑鞘、护手和剑柄的装潢也极为讲究。可剑本身的质量却太差了,若是上了战场,几个刺砍就得卷刃,基本上就是卖废铁的货色。

    唐健擦着脑门上汗,看到傅锐轻描淡写的表情,心里堵了个疙瘩。

    这两把剑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铺子里最贵的两把,标价全是十两银子。

    他本来以为傅锐是来买剑的,可等看清了傅锐的穿着打扮,心里已经泄了气,此时见这个土头土脑的青年居然连称赞两句的意思都没有,他不禁更是火大。

    “看这位兄弟的样子,敢是我造的剑没能入得了眼吗?”

    傅锐听唐健的声调有点渐高,这才反应过来这汉子可能有点不高兴。

    不过看着手里这根废铁,他也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恭维才好。

    “装具的用料是极好的。”傅锐挠了挠头,“就是火候差了点…….”

    “差火候?”还没等傅锐说完,唐健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冷笑道:“这位兄弟敢情是来踢场子的?”

    “老唐,这位是……”

    郭鹏刚要详细介绍,却被傅锐摆手阻止了。

    “不敢不敢,粗通点锻造之法而已。”傅锐微笑着说道:“唐大哥让我抡两锤可好啊?”

    唐健顿时怒火上涌,又看到一旁的郭鹏似乎对傅锐很是尊敬,误以为是郭鹏找来的铁匠,嘴角不禁泛起了鄙夷的冷笑。

    “想必又是个来骗东家银子的二把刀。”心里想着,唐健猛然转头,对着院落的伙计们喊道:“都他娘的停下,一群废物,有人要教教你们怎么打铁!”

    随后他指了指院里的铁砧,用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盯着傅锐说道:“这位兄弟要是看这院里的家伙事儿还合手的话,就给咱们上上手,露露能耐!”

    傅锐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迈步向前,缓缓围着熊熊燃烧的炼炉走了两圈,用火筷子扒拉着里面的燃料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炉膛内壁,再看了看铁砧上捶打了一半的铁块,心里便已有了谱。

    抛开这些人的手艺不谈,最大的问题就是炉温。由于炉温偏低,导致这些刀剑要么锋利有余而韧性不足,要么杂质过多,钢性劣质。

    想要提高炉温,最好是使用石炭。但石炭成本太高,眼下这情况也只有用锻造工艺来弥补了,于是傅锐对唐健说道:

    “请唐大哥找两个力气大的兄弟,换班帮我拉拉风箱,期间不能停手,火越旺越好。”

    唐健浓眉一轩:“用不着那帮废物,我亲自给你拉风箱,兄弟上手吧!”

    说完,气呼呼地往风箱前一蹲,拽动拉手,把炉火熊熊烧旺。

    傅锐将身上的麻衣脱下来叠好,放在一旁。只穿了土黄布的内衣,把袖面高高挽起,用火钳夹起铁砧上那块半成品铁块,放进炉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铁块的颜色,通过颜色的变化判断着炉温和铁块的质量。

    等到他感觉差不多了,才用火钳将通红的铁块取出,放在铁砧上。随后从旁边取过大锤,抡锤便砸。

    砸了约莫百十下,直到铁块被砸成又长又扁的长形条状,傅锐这才放下铁锤,重新夹起来进炉煅烧,等再次烧红后又放在铁砧上,用火钳配合大锤将铁条对折,开始重新锻打。

    如此反复……

    随着傅锐铁锤落下的叮叮当当声,众伙计十几双眼睛跟着铁锤上下转动,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折叠锻打的技法,脸上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困惑……

    刚开始唐健拉着风箱,眯着眼看着傅锐抡锤。可没几下,双眸便开始收缩,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不知不觉拉动风箱的速度开始加快。到了后来,已经完全没有了轻视的神情,开始围着炉子跑前跑后,时不时的站起身来扒拉一下炉里的木柴,又不断调整隔风板的方向,以保证炉膛内的温度。

    正所谓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抡锤打铁,锻造刀剑,除了需要力气大之外,更需要天赋和经验,每一锤的力道拿捏、落点准确程度、以及落锤的时间间隔,都将决定出炉后成品的优劣。

    唐健在京城的铁匠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只看傅锐抡锤的手法,便知道遇上了顶尖的铁匠。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近三个时辰,日头都已经开始偏西。

    反复折叠锻打了一百多次后,傅锐头上也是大汗淋漓。他放下铁锤,向唐健问道:“有没有点灯用的油,有的话倒在淬火槽里,若有黄泥,也挖一些。”

    唐健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轻视之心,有些疑惑地回答道:“有是有,只是要油和黄泥做什么?”

    傅锐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道:“大哥照做便是,等会儿就见分晓。”

    “快去准备。“同样看傻了的郭鹏冲着伙计们大声吩咐。

    不一会儿,黄泥和灯油都已经准备就绪。

    看看手里的铁条已经锻出了剑的雏形,傅锐小心的把黄泥涂抹在剑刃上后,重新放进炉子加热,等铁条被烧的通红,迅速取出扔进了装满油的淬火槽中。

    通红的剑身一遇到油,“呼”的一下冒起了熊熊火光,直等了半柱香功夫,火焰才逐渐熄灭。等到剑身完全冷却后,傅锐将剑取出,用布将油和黄泥擦拭干净,放到石板之上,对唐健和郭鹏说道:“两位大哥看看,这剑可还说得过去?”

    唐健接剑在手,只见剑身笔直,竟然没有一丝翘曲。由于反复折叠,剑身上密布着优美的花纹,剑刃经过黄泥覆土烧制,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痕迹,眼下还没开刃,就已经发散着幽幽的青光。

    傅锐一笑说道:“烦劳再取些醋来,醋味越酸越好。”

    郭鹏和唐健此刻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立刻命人拿来了一坛老醋。

    傅锐走到院里的几块磨刀石前,分别用手摸了摸,开始仔细研磨剑身,大约磨了一炷香的时间,提起被研磨得闪闪发光的长剑,擦拭干净浸在醋中,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取出来用清水洗净。

    只见经过粗略研磨又用醋洗过之后的剑已经寒光闪闪,尤其剑上的花纹图案更是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所有的伙计都张大了嘴,发出阵阵惊叹声。

    唐健呆呆的看着这把剑,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忽然大手一张,抓住傅锐的肩头不住摇晃。

    “看不出兄弟原来是位铸剑大师!先前真是失敬了,该死!该死!“

    他力气极大,傅锐被他抓着肩膀,疼得直呲牙。

    “好说好说,唐大哥先放手再说!“

    唐健这才发觉失态,连忙放手,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傅锐揉着肩膀说道:“剑锋还未开刃,剑身也需要再仔细研磨,然后还要装上剑柄和护手即可。“

    郭鹏笑着说道:“这种事就不用傅兄弟动手了,让伙计们去做就是。现在天也不早了,我来做东,咱们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今天可不行了。“傅锐抬头看看偏西的太阳,忽然想起了家里的舞蛮,摇着头说道:”出来了一天,我妹妹一个人在家肯定不放心。“

    郭鹏和唐健有些不甘,还想再挽留,傅锐举起右手坚定地表示拒绝:“今天主要是来看看铁铺的经营情况,就算能打出几口好剑,可给谢晖那家伙堵窟窿还差得远。等明天我再过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两人看傅锐坚持要走,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前边又喝了杯茶,这才送傅锐离开铁匠铺。

    ……

    残阳将没,长庚隐现。

    随着傅锐的离开,郭鹏也回了军营。

    铁匠铺里只剩下了唐健带着一个伙计在给那把长剑赶制剑柄。

    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进店内,斑斓的光影照在剑身上,发出了闪烁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位紫衣红发的美艳女子走了进来。

    紫色衣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她的整个人如同一朵盛放的紫罗兰,优雅而神秘。

    进入铁匠铺后,紫衣女子的目光便在店内各种铁器上打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她两道如水的目光定格在唐健手中那把刚刚打造完成的长剑上。

    “这把剑,我要了。”紫衣女子的声音冷漠而坚定,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唐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人,不由得呆了一呆。

    “这把?”他晃了晃刚刚装好剑锷的长剑,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把剑还没装剑柄呢。”唐健挠了挠头,“剑鞘也没有配,而且价格也没定……”

    他想着这剑毕竟是傅锐打造的,卖多少钱怎么也应该问问傅锐。

    “剑鞘那些不需要,我自己去找人配,价格你随便开。”紫衣女子的口气很随意,也很坚定,她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那把剑,仿佛这间铁匠铺里除了这把剑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

    铁匠铺早就没有了掌柜,郭鹏也只是因为谢晖不在才临时过来帮忙,这几个月实际上都是唐健在里里外外一把抓,眼看对方似乎是诚心想买,唐健试探着说道:“这把剑可不一般,比店里其他的剑要强很多,怎么着也得…….一百两。”

    “多少?”紫衣女子弯如新月的眉挑了挑,声音中竟有了几分怒意。

    “这的确是口剑,绝对没和您多要……”以为对方嫌贵,唐健捋了捋颌下的络腮胡须,正要好好解释。

    “但凡低了一千两,都算是辱没了这把剑。”紫衣女子看了唐健一眼,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屑。

    “一千两?”唐健瞪圆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女子。

    “到底卖不卖?”紫衣女子声音有些不耐。

    “卖,卖。”唐健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紫衣女子没有再说话,从腰间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案几上:“这是你们谢记银号的两千两通兑银票。”

    唐健彻底傻了,愣了好半天,才拿起银票反复地看了起来。

    确定了真的是两千两银票后,唐健嗫嚅着说道:“姑娘这银票没问题,可我这儿没钱找零,要等明天换了现银……”

    “那就不用找了。”紫衣女子轻蔑地说道:”帮我找个剑匣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