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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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那孩子是我罩的

    入夜时分,永安城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

    雨越来越大,哗哗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富贵巷本就破烂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后,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紫衣女子撑着伞,背上背着剑匣,悠然地走在泥泞之中,轻盈的步履每一步都有着独特的韵律,既不匆忙也不拖沓,仿佛脚下踩的不是肮脏的泥土,而是宫殿的金阙。

    她叫紫莹,自从那天在崖顶见到傅锐的战斗后,她就对那个麻衣青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马、他的刀、他的刀法、以及今天发现的打铁手艺……都让紫莹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不仅是怀疑,甚至还有恐惧——所有血裔心中那个最深的恐惧。

    所以她要去傅锐的住处,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如果那个青年真的和那个人有关,她不介意今晚就杀死他。

    有风拂面而至,紫莹的鼻端忽然嗅到了一丝烟草的味道,她美丽的双眸瞬间收缩,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一栋废弃的商铺前。

    商铺门口的雨搭下,一个高大的黑衣老人手端烟袋,正在不停地吞云吐雾。

    随着老人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烟袋中的烟雾不断地升腾,与周遭的雨幕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神秘莫测的画面。

    紫莹停下脚步,眼眸牢牢地盯着老人,朱唇轻启:“这么大的雨,您在这里干什么?”

    老人应道:“等雨停,也在等一个人。”

    “等雨停的时候往往雨不会停,等人来的时候往往人不会来。”紫莹语带嘲弄。

    “雨早晚会停的。而人……已经来了。”老人轻轻地将烟袋凑近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又缓缓飘散。

    紫莹浑身一震,双眸中骤然涌起了浓浓的战意,右手的手指开始在紫色袖子中不断屈伸……

    周围的雨丝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扰动,开始变得招摇倾斜,几股没有人能够看到甚至无法察觉的炁息波动,开始在富贵巷中凝聚。

    紫莹曲指轻弹,一道无形的剑气直奔老人而去。

    磅礴的春雨哗哗落在雨搭上,老人的神情平静、淡然,从容不迫地又抽了一口烟。

    凌厉的剑气就仿佛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啪”的一声,紫莹左手的青竹雨伞忽然片片碎裂,无数雨滴从夜空上方落下,落在她的身上。

    紫莹身上的衣服瞬间便被淋透,红色的湿发有气无力搭在额头。她有些惘然地抬头望向夜空里落下的雨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惊恐的缘故。

    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所有的力量都不是用来肆意妄为的。”老人的声音很严肃:“更何况,你们那根本不是力量,是病!得治!”

    “您贵姓?”紫莹的声音有些颤抖。

    “免贵,姓孟。”老人回答的很干脆。

    “啊!您是……”

    “我是。”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雨水从额前湿发上淌下,紫莹失魂落魄地看着老人,眼中的浓浓战意早已变成了绝望和敬畏。

    二十岁偶遇血王,成为血裔,紫莹便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百年时光,不老不死,容颜永驻,作为被血王咬伤的第一代血裔,在整个血裔家族中,她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但紫莹很清楚,在这个传说中的老人面前,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因为他是被天下尊为圣者的孟繁瀚。

    就是他,在银霜山之战中带领着麾下的圣徒,击败了血裔,阻止了血潮的蔓延。

    除非她这次的计划可以实现,否则整个血裔家族将永远生活在这个老人的阴影之下……

    “您消失的这些年,神殿一直恪守着承诺,从没滥杀过无辜,日常的血液来源全是南夏朝廷向我们进贡的死囚。”紫莹的声音发颤。

    “这个我相信。”老人说道:“而且没有血王的存在,你们也失去了传染的能力。”

    “您今天在这里等我,是要杀我吗?”紫莹狼狈地站在春雨之中,脸色苍白的看着老人,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我不会随便杀人的。”孟繁瀚的双眼微微眯起,透过缭绕的烟雾,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似乎在回忆着过往的岁月,口中喃喃说道:“即使这只是个游戏,我也不想杀人……”

    紫莹听懂了这句话的后半句,神情略松,试探着问道:“那您等我是为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接近那个叫傅锐孩子。”孟繁瀚的眼中满是戏谑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孩子是我罩的。”

    虽然没听懂孟繁瀚最后的那句话,但紫莹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尤其是听到那人姓傅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他果然姓傅?难道他是?……”

    如果说紫莹刚才知道孟繁瀚的身份后眼中流露出的是敬畏的话,那么此刻她的眼中却满是恐惧。

    “他不是。”孟繁瀚摇了摇头,“你大可放心,他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和傅狂徒没有关系。”

    紫莹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眼中的那种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你是在银霜山之战后被司马恪咬伤的吧?”孟繁瀚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是在大战后遇到的血王大人,所以很幸运,不需要饮血。”紫莹轻声回答。

    “幸运?”孟繁瀚的脸上满是嘲讽的神情,“我说过你那是病。你之所以不用喝血,是因为你体内的病毒失去了指挥他们的母体,所以才进化出的一种休眠形态。但休眠不是死亡,病毒仍然把你作为宿主在你体内蛰伏,所谓的不老不死和你们所拥有的力量,也不过是病毒为了自身的生存,对宿主的保护而已。”

    “我……听不太懂。”紫莹的脸上写满了迷惘和困惑。

    “是啊,你当然不懂。”孟繁瀚叹了口气,自嘲着说道:“只是太久没人和我讨论这些了。”

    他轻轻磕了磕烟袋,问道:“听说你们神殿这些年弄了本教典,里面记述了银霜山之战的起因,讲给我听听。”

    紫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孟繁瀚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敢违拗这位老人的意思,于是开始在大雨中曼声吟诵:

    “……当中原与蛮族的巫祝们一步步踏入至高圣殿之时,却没有发觉整个天国已经随着他们罪恶的脚步开始黯然失色。那些愚蠢的巫者只顾着惊叹于天国的完美,却不知道神的惩罚已经降临。

    他们被内心的贪婪引诱,被自我的邪恶腐蚀,将罪孽引入了天国。

    最终,人类的贪婪惹怒了神祗,在神罚之下成为了血裔,从而把灾难带回了世间。那些巫者便是携带着原罪的第一批血裔,他们成为了人间的怪物,不可阻挡,冷酷无情,以世人的鲜血满足着心中无尽的贪婪......”

    “够了,不用背了。”孟繁瀚皱着眉打断了紫莹的背诵,“乱七八糟,胡说八道,全都颠倒了。”

    “颠倒?”紫莹疑惑地问道。

    孟繁瀚点了点头:“你们根本不知道银霜山之战的起因,也不知道血裔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你们崇拜的那个所谓至高神的真正身份……”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孟繁瀚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你走吧。”

    “您……放我走?”紫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孟繁瀚。

    “只要你不打傅锐的主意,爱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这番话,孟繁瀚转身向幽黑的巷中走去,喃喃说道:“你们所谓的这个世间,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要是你们真有办法让血王司马恪苏醒,倒也不是坏事,起码能让我知道‘启明’到底还在不在……”

    当紫莹听到“让血王苏醒”这句话时,神情瞬间凝固,原本明亮的眼眸中,光芒瞬间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置信的惊愕。

    看着孟繁瀚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要追上去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动……

    ……

    ……

    雨下了一夜,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临近傍晚,傅锐和舞蛮正在院子里铡草,给大黑马准备夜间的草料。

    院门忽然嘎吱响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肤色黝黑,身穿银甲的青年牵着一匹黄骠马,从影壁墙后转了出来。

    傅锐一愣,等到看清楚了来人,眼中不禁漾起了笑意。

    “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潼关的事儿办完了?”傅锐笑着问道。

    “昨天半夜交接的人就到了,我连夜就赶回来了。”谢晖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那天在潼关匆匆而别,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两人今天才算是正式重逢。

    当年在璞门关当兵时,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傅锐已经变成了青年,谢晖的气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两人的笑容中洋溢着无尽的欢喜和感慨,快步走向对方,张开双臂,互相拥抱了一下。

    舞蛮这些年经常听傅锐提起这个朋友,忍不住抬头好奇地打量着谢晖,可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不礼貌,正准备收回目光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男人竟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身体不由得微微一僵。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妹妹吧?”来到舞蛮的跟前,谢晖自我介绍道:“我叫谢晖,是你哥的好朋友。”

    “我叫楚舞蛮。”舞蛮用低低的声音回答了一句。

    谢晖扭头冲着傅锐笑道:“那年你就说你妹妹已经十三岁了,怎么现在看也不大啊?”

    一听说起这事,傅锐和舞蛮的脸上同时掠过了一丝阴霾。

    “说来话长,这事儿还正要找你帮忙呢。”傅锐叹了口气,回头对舞蛮说道:“你去做点面条,咱们边吃边聊。”

    “做什么面条!”谢晖皱眉说道:“好不容易见次面,咱们出去喝酒。”

    “你小子还有钱请我喝酒呢?”傅锐一脸嘲讽地说道:“先把房租交了好不好?”

    “你都知道了?”谢晖有些惊讶,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尴尬。

    “要债的都把我堵院里了,我还能不知道?”

    随后傅锐把来到京城后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是老老实实吃面条吧。”傅锐白了谢晖一眼,示意舞蛮去后面做饭。

    “喝酒的钱已经有了。”谢晖忽然狡黠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在傅锐眼前晃了一下。

    “我刚才先去了一趟铁匠铺,你昨天打的那口剑已经卖了,你猜卖了多少钱?”

    “已经卖了?”傅锐有些吃惊。

    “昨天晚上就卖出去了,整整两千两。”

    “两千两?”傅锐和舞蛮同时惊呼出声。

    “银票在这里,难道还有假?”谢晖将银票抖的哗哗作响,笑着说道:“待会儿正好去把银票换开,这钱咱俩一人一半。”

    “京城的钱这么好赚吗?”傅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哥,你明天再去打两把。”舞蛮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别想美事了。”谢晖撇了撇嘴,“正好碰上冤大头而已,听唐健说是一个穿紫衣服的女子买走的,他开价才一百两,结果那个女人非要给两千两。你是不知道,京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很多官眷小姐花起钱来都是任性的很,只要她们看对了眼的东西,多少钱都肯出的,只是这种事不可能天天遇上。”

    “就算卖一百两也行啊。”傅锐吐了吐舌头。

    “一百两一把,一百把就是一万两,你这个财神爷卖卖力气,打个几百把出来,我就不用发愁了。”谢晖掰着手指头,眉花眼笑地算计着。

    “滚!”傅锐瞪起了眼睛,“几百把?你当是蒸馒头呢?昨天那是逞强,我到现在胳膊还疼呢。”

    谢晖把银票揣进怀里,笑了笑说道:“这事儿回头再说,赶紧换件衣服,咱们去喝酒。”

    听说赚了大钱,傅锐也来了兴致,冲舞蛮说道:“你也去收拾收拾。”

    “等等。”谢晖神色一变,把傅锐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咱妹妹就别去了,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她不太方便去。”

    “什么地方?”傅锐皱起眉头。

    “听风赏雨楼,天下第一青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