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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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方城

    李志宇将军站在城楼顶上,望着暴雨下那如同惊涛骇浪般扑来的敌军,只觉得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风暴中强撑着一苇帆船,似乎下一刻就要溺于水中。

    他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想不清在此刻对抗敌军的第一线上,一位空降的小子为何却不听自己意见,害得生生失去一纵而过的战机。自己戎马十数年难道终要止步于此?至于这位狂悖小子背后究竟是何来历,在李将军十日前沦为副指挥时,他便暗自调查。而最终得到的消息是绝密……

    十日前……

    “我不太明白其中意思,是最近敌军的攻势变了?此城虽遭遇几次进攻,但每次不过是小股作战的杂兵。况从地理位置来讲,金方城也绝非战略要地!”李将军坐在军议桌的末位,向着面前深夜直奔自己而来的监军发出质问。监军是这个国家的实权军职,虽官阶不大,但直接听命于国家的掌舵人皇帝以及最高军事统领——大将军。

    直至现在,讨论已有半个时辰之久。本来按照正常流程,见监军宣令,如见皇帝大将军本人。一般交接,不过半盏茶功夫。只是眼前这位将领不仅在战场上多立功勋,也与大将军沾亲带故,多少要耐心一些。“本职只是传令而来,派平西将军来此是大将军的意思。若李将军确有疑惑,请书信一封,我即刻赶回,呈交大将军。”监军依然不温不怒,他只想着不得罪对方,把军令执行好。

    事已至此,李将军也知道该收一收自己的负面情绪了,于是说道:“劳烦稍候片刻。”他让下人取了笔墨,把自己的不满全部宣泄在空白的纸面上,行书急躁,以至于几点墨滴肆意地绽在纸上,像是他内心的平静在这个仓促的黑夜点了涟漪。

    封了信,李将军双手递给监军,说道:“务交到大将军手上。”后者随之双手拿上信封,带着随从离去。

    随着下人关了军议处大门,李将军目光回到仍坐席间的三人。这三人个个不过双十岁数,而衣着一致的上衣银白,下身浅灰色制服。这是让葵桑国引以为豪的最高军事学府——辟雍学院的学员服装。辟雍学院不只是葵桑国培养军事精英的摇篮,也是这个世界独步天下的军事学府。葵桑国坐落于鸿升大陆,是这个世界名副其实的霸主。构成这个世界的其余两块大陆分别为云梦大陆和瓦蓝大陆,而这两块大陆无论是面积还是整体经济军事实力都不如鸿升大陆。

    李将军正欲仔细打量这三人,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突然发现,其中一人竟腰挂白玉镶金蟠龙符。他瞳孔一阵收缩,连忙半膝跪地,低头行君主之礼,急促地说道:“属下不知太子殿下驾到,请治臣失礼之罪!”与此同时,李将军脑海中瞬间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场景,内心的不安让他眉宇间紧绷得像是乌云压顶。

    葵桑国已历七代,现任君主雄才伟略,只是子嗣传承略有遗憾。皇后一胞两胎,为大皇子与二皇子。另有一嫔妃诞下一皇子为三皇子,此外皇系皆是公主。而三皇子母妃母家遭朝堂诬陷,除却母子俩满门流放,不免心生哀怨。日积月累,在三皇子尚在襁褓之时便含恨离世,三皇子长大后也因质疑朝堂顶撞皇帝而被禁足。

    而皇后所育大皇子天生痴呆,寻遍天下名医也无可奈何,倒是二皇子天生慧根,伶俐得惹人生爱。无论是皇帝还是群臣都认为二皇子是上天对葵桑国的补偿。因此,二皇子理所当然地成为当朝太子。太子也不负众望,从记事起便虚心好学,文武双修。其废寝忘食,以至于皇后担心伤到元气而训斥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太子舞勺之年,以文考武考双榜第一踏入了辟雍学府的大门。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皇帝为此大赦天下。

    “何罪之有,李将军请起。”太子离席上前搀起李将军,平静地说道。这是李将军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是第一次听到太子的声音。方才半个时辰里,他见太子相貌平平且未发一言,只稍觉疑惑,却未放在心里。此刻心思之间,终是觉察到太子席间一直在观察自己表现。

    李将军起身,却仍低头拱手,说道:“臣谢过殿下,但臣还是有话要说。若有冒犯,还请恕罪!”太子愣了一下,侧身回首,望向在座的两人。见二人都点了头,又回过身来说:“将军但说无妨。”

    李将军这才抬起头来,说:“臣有三问,恳请殿下解惑。其一,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却身陷前线。臣自知能力尚不足护殿下万无一失,不知殿下是否留有后手?其二,殿下既亲上前线,为何方才监军宣令此城主帅并非殿下?其三,臣深知殿下英明神武,但此战干系甚大。臣所守金方城虽不是敌军攻势焦点,可局势千变万化。臣虽不才,刀光血影十数年略有微功,若今后局势有变,可否请求殿下善用微臣见解?”

    太子迎上将军的目光,说道:“好,本宫如将军愿,一一道来。先是本宫为本国太子,而今已过束发之年,射御之术,干戈小舞,却不曾在沙场建功立业。为私,实为心中憾事;若论为公,则是为父皇,为臣民,为天下。故不论如何,本宫都要在此点兵。至于兵者,凶器也,谁又能万无一失?”

    说罢,太子踱步走到桌首,目光所视,正向着仍坐在席间的二位。李将军也顺着太子的目光打量着其余二人,心中疑惑,这二人与太子是何关系?他斗胆向太子提出三问前,虽身低下,余光却看到太子回头向两人,似乎是询问意见。即便太子殿下已经起身,这二人却还坐在席间。

    太子见李将军随他目光看去,便接着说:“而后,本宫虽有建立功勋之愿,却乏实战临阵之实。本宫所带两人,前座者白榆,为本宫前任辟雍学府状元。本宫自入学府后,便师从于他。白榆曾随军担任指挥,大小作战十余次,皆立功劳。此次由他统帅指挥,本宫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李将军边听边观察着白榆。如他所见,白榆外貌七分男儿相带着三分女子颜,他的面部线条分明,眉密而长。目光深邃如黑夜中点点繁星。尤其那高挺的鼻梁下的嘴唇,似是画师朱砂,在丝绸绫缎上轻挑几笔,晕开地浑然天成。此时的白榆面带微笑,让人如沐山林流水间清风。再看身姿形态,双肩宽厚,坐如松柏,当的是翩翩君子之风。

    “后座者林枫,为本宫同学生。说来惭愧,与林枫同门三年,他已驰骋沙场两年,功绩卓越,相信李将军您应有所耳闻。本宫深居学院,书读万卷,路却未行一里。”李将军移目林枫,心中多有感慨。就如太子所言,林枫之名,何止是他有所耳闻,怕是整个大陆都知晓有这么一位人物。此子乃是皇后亲侄,不凭权贵,从军不过两年,便凭着一杆银枪杀得敌国闻风丧胆。万人敌的武艺与苍鹰般敏锐的战场洞察力集于一身。天生此人,似乎就是要让林枫这个名字刻在人类的战争史上。

    如今定睛一看,脸庞刚毅而轮廓分明,眉宇粗犷有力,目光坚定犹如磐石。入座在那仿佛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自身却又带着几分儒雅。李将军这老练的眼力看得出来,林枫这几分儒雅显于外,而匪气藏于内,定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主。

    “最后,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本宫必不负将军才学。”太子说罢,与李将军相视。

    至此,虽然李将军心中仍对太子带人夺他此城主帅不满,但也明白了势不可当。至于太子有没有为自己在这个前线上留后手,他心里也有个大概。

    李将军心中暗叹一声,随后大踏步走向案桌,双手取起城池大印,走到白榆面前说道:“请平西将军白榆,接金方城印!”而白榆已然离席,双方行交接大礼后,白榆双手捧着金方城印,郑重回道:“谢将军,定不负所托!”

    李将军回府后,听着盛夏的蛙声,一夜未眠,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