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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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隐秘午后起落

    于春花渐渐的失落,沮丧到有些心疼钱。摇了几次,还是原来那样子,他爽利了她还不知道,或者等待那个意愿中的好到腰快断了,只得作罢。睡着的宋振锋没有掩饰,好不好的那些姿态明确的给于春花信号,她只有叹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睡着。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难过。勉力,或者命运。退一步讲,她认为自己要求太高了,又觉得自己可能赶不上那时候了,越看那机器便越烦心,想是不是能把那两千八百块钱再弄回来。留心了于春花才猛地发现,路上常有人提着装那机器的盒子来往,值班室里也有人躺在长椅上晃,跟外面机器的节律成为表里,看得她心惊肉跳。回到家里,她不再用那个机器做实验,晚上一关灯就睡。宋振锋有时会抱过来,她一拧身子表示拒绝,他就知趣的尴笑几声,也就睡了。巴不得似的。

    她想着能买这机器的人,不管是不会是下线,先把钱给了自己踏实。不过一下掏这么多钱买这么个玩意儿的人,在城里可不好找。况且她认识的人里有不少不断的继续向她推销,更别提能卖给他们了。她也让宋振锋踅摸看谁能要,至少拿走试试,省得搁家里碍眼。宋振锋心里明白,这好东西反倒坏事了。弄得现在他们上床只是睡觉,于春花对那事儿已经失去了耐心,干脆完全拒绝。这也是一时的罅隙,夫妻之间哪能没有些抵牾,过一段儿怕就好了。当务之急的确是把这肇始的祸端赶紧料理了。不过他也发现,学校里已经有不少台这机器了,总能看见人伺候人念念有词的摇摆着,别人都已捷足先登,自己不好挡人财路。就这,还有好几个人不止一次的想把他“晃”成下线呢。冯春荣开始觉得这个机器挺有意思,也被人晃了几次,可一说到上下线之类的生意经,她从不懂到厌烦,对这机器就不感兴趣了:宋老师,你叫摇过么?

    哦,呵呵,摇过么,全县人可能都叫摇遍了。宋振锋觉得自己脸上一红,有些画面一闪而过。

    要说摇摆机想起来挺好的,不出汗锻炼了,活血,摇完怪舒服,咋摇着摇着就像把人拐到生意里,都想挣钱,最后谁也嫑想挣上。

    对着呢,钱不好挣,有那钱买些好的吃了踏实。

    就是,上回张老师还把机器提到杜校长那儿,老汉晃了觉得美,上下线不提,机器还不好往回要,呵呵呵。

    真的啊,那冯老师晃过没有。

    我爸看见了就说这是学校,拿回去,后来谁就都不敢去。

    哦,也是,办公室里弄这不合适。不过宋振锋心里一动,觉得完全可以试试老冯。

    他跟老冯的关系首先不是上下级,是师生,私交的层次谁都知道。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能买最好,哪怕最后不买当孝敬老冯一段时间了,里外都好。他没有跟冯春荣说,说了万一老冯反感,拒绝了还没个余地,最好想法儿让他先试试。谁适合这玩意儿不好说,反正这机器把自己搞成了“半吊子”,说不定对冯老师算个好东西。两千八,要不咋办。反复权衡,宋振锋认为不是坏事,不谈上下线,送礼一样,老冯决不能撂下脸。回去后,他请功一样告诉了于春花。

    对啊,冯校长,合适合适,你赶紧,赶紧给送去。于春花正愁没个人选,老冯正合适,她想着要是卖不了干脆送人,给谁都舍不得,不如送老冯。宋振锋觉得自己送不妥:我不能,冯老师跟我不见外,要是看见了马上说拿走就没有余地,给春荣吧,她基本不回去,干脆你去。

    我?

    你去,你生,你是我媳妇,不熟,你叫他试一下他肯定不能一下拒了,冯老师多少得给你面子么。

    行,冯校长人挺客气,估计不会伤脸。

    就说我不知道,哪天提着直接去,星期六星期天下午他肯定在家,春荣不回去,申姨出去晚上才回,咱把他晃一下。

    行,说不定冯老师能喜爱这东西呢。

    就这,把灯关了。宋振锋的手又欺到于春花胸上,准备以这样的方式庆祝一下,却被轻轻甩开:睡。

    于春花心里一阵恶烦,不知是因为那个机器还是怨恨宋振锋没有满足她的满足。回忆曾经去过的冯家小院,那种荒败的感觉反而与众不同,很快找到了。

    大门虚掩,进去一望,比印象中的以前更破败,院子里乱草都快长到路上,房也看着不怎么结实的样子。有一两年了,她老能见到申姨在外面,无冬历夏的带着自己的灰狗跳舞闲逛,听宋振峰说早不管家里的事儿了,跟冯校长一天天的见不着。把机器拎去,至少伺候着老冯晃一次,最好申姨碰巧在,必须给她晃一下,一定得留下。果然,老冯大喇喇的背心短裤,还拿着蒲扇,见到于春花有些意外:春花,你可是稀客,快来快来。

    冯校长,也不知道你闲忙,把你扰了哦。

    休息呢有啥事,吃饱了看电视再一睡,闲闲的,来来。

    吃了没?

    吃了,今儿振锋咋没来?

    呵呵,我来没跟他说,给你拿了个东西,看合适不。

    唉,看你客气的,是这东西?老冯指着刚才于春花提进来的纸盒子,瞬间有些冷脸。

    就是,今天拿来是想让你试一下。

    你把我还说糊涂了,到底啥么?拿出来,自己人卖啥关子呢。老冯显然是故意客气出些兴趣,这也是给她个面子。说着自己打开了箱子,拎出摇摆机:嗨,满城都这东西,连学校里都是。

    呵呵,别人是别人,还不知道你用过没有,这可是个好东西。于春花来回踅摸。这地方生,她不知道哪里有插座。老冯并没有显出不快,只是觉得没办法,学校里的不晃,回来还找上门了。不过小宋的媳妇,不能拒绝,也不能让她觉得是敷衍。他问于春花:你找啥?

    哦,插座,通上电你先试一下咋样?舒服的呀。

    来,我在这屋里住呢,插上,摇,还没受过这呢。老冯于场面上的自如,不会在平日里给人难堪,尤其小宋的老婆。于春花看着凌乱的屋子,散发着有些沤了的潮腐气息,但是很凉快。桌上是些方便面、烟灰缸、暖水瓶,柜子和书架式样都很老。于春花记得老早见这些家具时油漆还没有剥落。电视机开着,里面的电视剧好像是琼瑶的,男女搂抱着流泪,嗡嗡得听不清说什么。这会儿于春花觉出老冯有些可怜,儿女长大各奔东西,就剩老两口,还成了这样。不知咋了这是,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她不理解申兰英,站在这里就更不理解了。

    春花,来来,插这儿。老冯的床头有个插座,连着台灯,床头柜上还有几本书和几瓶药,水杯,那个……是避孕套。三个字清清楚楚,这包装于春花就不熟悉了——计生办没发过这样的包装,根本没见过。老冯像是明白过来,赶忙过去帮着插上摇摆机,顺手用书盖上避孕套泛黄的包装:哎呀,线不够长啊,我得倒过去躺是不是?

    呵呵,对对。于春花稍一分神,马上把床收拾了一下,枕头挪到床尾的位置,摆好了摇摆机:冯校长,你确实要试一下,活血化瘀。

    哎,不不,春花,你先给示范,我先看能把人摇摆成啥,我这骨头不结实,呵呵。老冯摇着蒲扇,看着摇摆机像个电子秤一样,只差个托盘。他是不踏实,这岁数了猛地这么一侍弄,万一整出什么毛病可受不了。于春花觉得也是,冯校长这岁数摇出个什么问题可坏了。她本身厌嫌这机器,没想到跑这儿还需要给可能的“下线”示范。于春花打开机器,调到最低一挡,踢掉拖鞋就上去了。

    床上那股纸烟、头油还有汗液组成的味道,与身边的阴暗潮湿暗自缭绕,被一个力量轻轻而绵密的抖着,有节奏的把人摇成一条鱼。于春花是很难受,老冯连忙问:春花,咋样?

    我第……一回。没几分钟,于春花觉得有些受不了,但是还不愿意它停下来。那种难受或者受用喷薄而出,她不知道会这么古怪的不由自主。管他的,摇吧。

    他汗都下来了,下意识的撩起背心擦了擦:这屋里热地啊。

    稳了稳心神还是收束不住身体,似乎狂风大作的草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会是这样,竟然是在老冯的面前?那是怎样的失控,剧烈得像是要把自己撕碎,试图连空气也吞噬。不过,空空如也,难受到极点,是那种把纸揉成团又展开的感觉。

    这不是机器,是鬼。不知道它的厉害,它就降你。

    她给老冯开的也是最低档,那团已经虚浮垂挂的肉轻轻晃着,老冯先是发出惬意的笑声,不用解释的开始舒服了。没过几分钟,老冯咬着牙,嗓子眼儿里满意的声音,他要咽下去什么,手放在胸口,闭着眼睛。于春花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这样子,屋子里燥热而湿润,四周都包裹着人的味儿,有种烧灼感混沌于屋子的腐朽里。

    外面的光线的碎片,随着浓荫的摇曳从窗户反射进来,眼花缭乱的晕眩,她的双脚拔不动步子,脑子乱了。熟悉的味道慢慢浓烈,而且是滚烫的,如入幻境……老冯轻轻蹬开摇摆机。于春花无权无视这具衰老的躯壳,她认为自己应该被慢慢安放……

    夏日静谧着连蝉鸣都隐去,垣丘的午后如同真空地带,院门虚掩,外间屋门开着,这套间的门敞着。于春花想不起来这里面可能的万一,外面静悄悄裹着屋里可能的激荡,垂死一般无声。于春花已经倾其所有,意识里的歇斯底里还在震颤。此时此刻,这不是老师不是老汉,是一个人。他感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声音还能如此沉着,也许身体无助成被意识抛弃的傀儡,老冯幻化得柔中带刚。

    那一瞬间不重要,只不过是于春花脑子里的烟花绽开,瞬息即逝。她一激灵,饥渴想象着身体里被榨干的热烈,惊惧于不愿离开此刻的自己。

    可是,自己明明是坐在床边,衣着整齐,哪像有过惊心动魄。老冯就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受用,脚边的摇摆机如厂里的设备一样发出闷哼般的低频。不过,他始终不看她,那机器就那么无聊的运转着。

    不知道多久了,外面的光线一定分外强烈,她开始希望出离此刻的沉闷:这东西好么。

    哦,好着呢。老冯起身时,似乎有些如梦方醒的迷茫。于春花站在门口慌张了:冯老师,搁你这儿?

    这家伙啊。

    外面的知了声贴切的起落了,显出现实的存在感。老冯和于春花在各自的位置上,看着摇摆机。这时候,城里不知有多少台这样的机器在运转,他们想知道是不是别人的感觉和自己一样。这不是机器,是鬼。老冯低垂目光,看着失神的于春花,心不在焉的扇着扇子,声音显出按捺出的稳重:还怪了,把人弄得啊。

    好东西么。

    不知道么,这一身汗的。

    我看你受活的。

    嗨嗨,啥么。老冯像是从梦中醒来,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春花,你看也没给你倒水。

    我走了。

    机器提上吧。老冯背过身去,汗一直往下流。于春花想了想,没有应答,过去收了机器又放在箱子里,提着走了。一眼也没看他。老冯没起身,想返身立时睡着,与平日躺着的方向刚好相反。明明觉得是刺眼的光线进来,所以真梦假寐,有说不清楚的荒诞,立时抵消着身体上似乎的愉悦。日常里一直存在的郁结压着他的眼皮,老冯恐惧的奋力睁开时,外面的月光柔和明朗。他坐起来时,嗅觉里抵挡不了的变化提示着可能虚假的真实。摸着开灯以后,那盒避孕套被时间老旧成腐朽之前的昏黄。

    人还是这样的人,那感觉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好险。老冯想到老于,想到小宋,想到冯春荣,摇摇头,不咸不甜的有些反胃。他又关了灯,点上烟,在黑暗里吸了一口,仅仅这个动作,他觉得脸被烟熏得能烧起来。到底这是谁的梦境,还是自己欲罢不能。

    走到院子里,老冯才觉得没到申兰英回来的时候。云遮了月亮又散,老冯望去的时候什么也没联想——他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就那么站着往上看,直到听见白雪在巷子口叫了几声。

    于春花走在路上,觉得没了根的那种不由自主。摇摆机在手里显得更有些分量,她得走一段就停下来歇一下。吃了一大碗面,喝了一瓶汽水,身上觉得有些还魂。就是见鬼了——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令回忆惊骇——只有自己才明白,明白了反而会不解。她有些疑惑要不是因为这机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获得这种奇异感受的机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感受是愿望的眼神,欺瞒世人和自己。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想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能摇成这样?为什么把宋振锋摇成那样?

    老冯就老冯,那感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已经分不清虚实,只满不在乎,堂皇自如得回到冷静的燥闷中。那种忘乎所以是自己的,还是真正经历过的表演……到底有没有且不论,能怎样就怎样的自在与羁绊,还有身体的臭与香,都是凋敝的气息给心理此后的阴影。岂止是生理上的单纯刺激,身体的——或者想象的——极限,心甘情愿的坠落下去。她在一个下午的想象或者经历,无聊的提着摇摆机走在街上,与有些提着同款机器的人相向而来,能轻轻颔首。于春花把这理解为自己被动的随波逐流。她越走身体越轻快了,让自己再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