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青牛观的道士来说，日子和以往一样，但也不一样。

    因为山上上清宫里走了一个丫头。

    “师父以后就住在上清宫了，小师弟和师兄跟着在那边帮忙，你看着点香火。”一个道士和另一个道士说道

    “师兄，没事的，你别紧张，咱们两个人就足够了，反正也没什么人来…”另一个道士说道。

    话音未落，山门外重重脚步声。

    “道长、道长。”

    有人大声喊着进来了。

    刚说人就有人来了，两个道士忙整容相迎。

    “你们这里有月饼么？”来人是个老者，开口就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又有几个人进来。

    “道长，中秋的贡品，还有么？”

    “道长。不知可否祈福？”

    “道长，你们这里供应斋饭点心么？”

    乱哄哄七嘴舌的询问涌了过来，两个道士都懵了，根本就不知道该听谁的答谁的。

    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道观里两个人可不够啊！

    山下道观的热闹，山上上清宫依旧。

    厨房里传来两个丫头不知做什么的香味以及唧唧呱呱的说笑声。

    一个小道童从前殿走来。先是探头往屋子里看，屏风前却空无一人。

    “公子，公子。”小道童有些害怕，忙喊道。

    屋内无人答应，小道童疾步到厨房，询问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向外看了眼说道：“刚才还在廊下坐着呢，哎呀，这傻子真是腿快，又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你们看着点啊。”小道童急道。

    “谁看着啊，你们看着门呢，要你们干什么啊？白吃白喝我们家的啊？”两个丫头毫不示弱，叉腰喝道。

    小道童被吓的后退两步。

    “快去找。”两个丫头竖眉伸手一指。

    小道童吓的忙转身就跑，临出门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引得身后两个丫头哈哈笑。

    小道童又是羞又是怕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惶惶不安的四下看。

    师父和师兄晚上陪公子，此时忙着去补早课了，他才去查看了殿里的香火，回来就看不到公子了。这个傻子万一掉下山可怎么办？

    “公子。”他带着哭音喊道。

    “嗯？”

    侧门有人答道。

    小道童忙抬手擦了眼泪，才看到那少年迈进来，一如既往的素缎外衣，长发披肩，正是秦乐。

    “公子…”小道童忙快走几步喊道。

    秦乐看着他，将手里拿着的树枝挽了个花。

    “怎么？”他问道。

    “你，你去哪里了？”小道童问道。

    “散步。”秦乐说道，径直走向小亭子。

    鸾儿姐姐在的时候，他们主仆每日必定去山上闲逛，小道童松了口气，只是如今，闲逛的只有一个人了。

    小道童隐隐有些心酸，忙跟上去放缓语速轻声说道：“公子，你下次要出去，叫上我。小心，遇到狼了，吃了你。”

    秦乐已经在亭子基台上坐下，闻言看向他，嘴角弯了弯说道：“好。”然后又手握住树枝向下，在地上写画。

    “公子，你要喝水吗？”

    “…石头上凉，咱们回去吧？”

    “公子，你，饿了吗？”

    小道童不时的问道，秦乐并不作答，只是专心的手握树枝在地上乱画。

    “公子，你在画什么？”小道童好奇的问道，走过去几步，低头看去。

    地上勾勾划划杂乱一片，似乎是个字，但很快树枝划过，一横一撇，原本的字迹便花了。

    胡写乱画的吧。

    小道童抬起头，看到秦乐将树枝从右手换到左手，继续在地上写画。

    胡写乱画的，小道童肯定了，哪有人用两手写字的。

    “公子，公子。”

    甄观主的声音从前殿传来，秦乐和小道童寻声看去，见甄观主急匆匆的跑过来，向屋子那边去。

    “师父，这里。”小道童忙唤道。

    甄观主这才看到他们，忙疾步过来，脚步踉跄慌乱，引得站在厨房门口的两个丫头再次咯咯笑起来。

    “这倒成了他们的佛了，一刻不见就慌成这样了。”一个笑道。

    另一个说道：“那可不是，没了这傻子，他们这青牛观可就要倒了，你瞧，说不定下一柱香往哪里烧，还要问过这傻子才行。”

    这两个丫头猜得倒也没错。

    “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来…….”甄观主问道。

    秦乐抬眼看他，手中的树枝未停说道：“散福啊，你忘了吗？”

    甄观主被问的一愣。看着这少年木然的神情，也冷静下来，一脸惊讶的问道：“是说，前天那个，山下送贡品给路人？”

    就因为那个？不会吧。

    “那是一个，还有一个。想来要多谢鸾儿了。”秦乐说道。

    鸾儿？

    甄观主再次愣了下，想到那一日，鸾儿也装了一篮子贡品干果，说是去送给城里的那位老丈，然后就一去没再回来。

    那位老丈身份不凡。收到这些礼物，看在鸾儿的面子上，所以替他们青牛观扬名了？

    “那些聪明人就是这样，白给他们吃，他们从来吃不下，非要做些什么求得安心。”秦乐说道，将手里的树枝挽个花。

    手脚灵活，真是令人舒畅啊。

    想来用不来多久，他说话也能顺畅了吧。

    就在他再次换手写了几个字后，甄观主终于想明白了看着眼前依旧淡然而坐的少年，心内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要谢谢鸾儿，要谢谢那位老丈，最终要谢的是眼前这个人。

    他说要小名还是大名，而不是问要不要出名，似乎出名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果然，不过是一眨眼间，名真的来了。

    “多谢公子。”他郑重施礼。

    秦乐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树枝放下。

    “公子，那，这些贡品已经用完了，立刻多做些吗？”甄观主想到什么，忙又问道。

    秦乐看他说道：“道长，你又忘了，你是道观，不是食肆。”

    甄观主一个激灵满心的沸腾冷静下来。

    “物以稀为贵，贵以精为重。”秦乐从他身边施然而过向屋中走去说道。

    甄观主在后默念一刻，有些失笑摇头说道：“我，倒是白修行这么多年了。”

    秦乐回头说道：“那倒不是，道长，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甄观主带着几分惭愧冲他再次施礼。

    待秦乐走进屋中，他才转身向山下而去，跟来时相比，步伐从容，神情淡然。

    秦乐和甄观主各自而去，小亭子边独留那个小道童呆立。

    方才师父和这傻子说了什么？怎么两人似乎相谈甚欢？怎么他一句也没听懂？

    “莫非其实我才是个傻子？”他喃喃说道。

    山下道观里等候着乱哄哄的人群，伴着一声法号看向踏门而入的观主，神情肃穆，步伐怡然，此时秋阳渐高，日光披在甄观主身上，带着几分炫目，也衬得这破败的道观多了几分灵气。

    这青牛观果然有些不一般啊，在场的人这一刻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驴车上的张老太爷从热闹的青牛观前收回视线，看向车边站着的丫头。

    鸾儿神情悲伤，又努力的克制，以至于身子都在发抖。

    “鸾儿，你是不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往东京汴梁去？”张老太爷问道。

    鸾儿受惊一般回过神，颤声说道：“没，没有，太爷，奴婢愿意的。”

    张老太爷哈哈笑道：“这话我要是信了，那我岂不是傻子？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去吧。”

    说罢伸手一指，正指向山上的上清宫方向。

    鸾儿看着上清宫，虽然才没离开几天，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的印记在骨子里。

    毁灭有她的一份力，新生重建也有她的一份力。

    在这里笑过哭过怕过震惊过激动过，一个多月经历比过去十七年来经历都多。

    这条路她曾经轻轻松松的来去，如今迈开一步却是那么艰难。

    如果不去，就此不见，公子会多伤心，如果去的话……

    鸾儿咬住下唇，人这一生的确总是面临抉择，但人这一生不管不顾一次也是应该的。

    鸾儿抬脚向山上迈步，从最初的慢慢而行，到开始小跑，最后沿着台阶狂奔。

    公子，公子，公子…

    两个丫头有些惶惶的从厨房里退出去了。

    这个傻子在家里可是有灾星之名的，沾上了可是会倒霉的，好在来这里有道士们伺候，她们俩就是装装样子就行了，没想到一向对她们视而不见的傻子竟然突然进了厨房，还将正准备做饭的她们赶出来。

    “哎，这火可不能随便玩的。”其中一个喊道，看着厨房里的少年，有些怕又有些急。

    “你要什么，说来我们来弄。”另一个也说道。

    秦乐转过身，将手中的烧火棍对准了她们说道：“滚开。”

    两个丫头吓的尖叫着跑开。

    傻子可是会打人的！

    他们才跑开，门咚的被人撞开了，吓得两个丫头又是一声尖叫。

    “怎么了？公子？怎么了？”鸾儿也吓了一跳，忙喊道。

    两个丫头呆呆的看着闯进来的人问道：“你，谁啊？”

    鸾儿不理会他们，看向内里，颤声喊道。“公子，公子，鸾儿回来了，鸾儿来了。”

    秦乐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握着烧火棍，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鸾儿，你回来了。”秦乐神情木然的看过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