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闹钟声响了起来，施云睁开眼才记起自己忘了关掉换气扇。不过也无伤大雅，极夜限电现在还没解除，半夜就自己停了，除了让凉嗖嗖的空气充满室内以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骨骼里发出的咯咯声一齐响了起来。宿醉的疲倦感已经没有了，等他简单地洗漱完了推开门，发现子悦也一脸困意地站在对门。

    巡卫队分配的寝室是整整齐齐塞在地下的几列，就像抽屉里的积木，每一间房和每一个巡卫队员一一对应，退下去一个自有一个补上，所以他和子悦还算得上旧时代概念里的邻居。

    看见施云，子悦打到嘴边的哈欠咽了回去，变成混着早餐的半个嗝儿，“队长早上好！”她故作认真地喊。

    施云：“吃过了？”

    子悦用力点点头，“这个点教卫会的教管还没来，”她笑了笑，“我给你从配给点拿了。”

    “没事啦，那个配给员是我老姐妹。”她还补充道。

    施云无声地笑了，也许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有这么一帮战友兼朋友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吧。他接过有点冻硬了的压缩饼干，粗糙的粮食香味随着咀嚼遍布口腔。“蓝羽他们带的队怎么样。”他一边走一边问着。

    “已经齐了，现在在大厅准备做基础训练。”

    说罢，巨大的阿尔法大厅基地已经映入眼帘。远航舰首先闯入视线，上上下下的机械师正在给船做保养，焊花闪耀着点缀上金属色泽。巡卫队的队员们已经准备完毕，一个小小的方阵正绕着大厅做体能训练。

    “那么我也带队去了啊，”子悦皱了皱鼻子，笑容再次绽开，仿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总是让人欣喜似的，“队里来了新补充进来的队员呢。”

    对啊，施云感觉自己变迟钝了，去外巡之前就说有新人要来，那么新人就在…

    他向前看去，满头大汗的蓝羽过来报告情况，“这批新鲜血液质量不错，共教系统可算是发挥了一点作用，齐飞已经在带了，喏。”

    顺着蓝羽的手指，施云发现了巡甲卫前耐心介绍使用说明的齐飞。那一台巡甲卫的舱门大开，七七八八的武器装备堆了一地，还有巡飞卫，新装备的武器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子悦队长还新带了一个副手，叫雪晴。”蓝羽喋喋不休着，“老胡叔退到了共教系统里教书，新上来的机械师方映已经做好了交接工作，你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安排？”

    施云光看着子悦和新来的几个稚嫩面孔打交道，霎时间没反应过来蓝羽的提问，“啊？啊！嗯，先磨合磨合，带新人嘛，上一辈老人家怎么带咱们的还记得？”

    说起来是带新人，可一线巡卫队平均年龄小得很，超过三十岁就算老队员了，刚刚退下去的老胡那一批也才四十出头。施云他们说起来也是一帮子没头脑的毛头小子，只有在赖晓这样的老前辈带领下才能发挥出他们的最佳水平。

    说到赖晓，他这时候才来到阿尔法基地，身边跟着的是第一巡卫队的卫队长白枫。

    “好小子，昨天干了一票大的也不来跟老哥说说，是嫌弃咱们这老胳膊老腿了？”白枫粗犷的大嗓门回荡在大厅里。

    “没啊我哪敢…”施云淡淡地笑了一下，“赖总，昨天你说今天开塔议的事……”

    “嗯，”赖晓点点头，“帮领的意思是要你解释些你在外巡时的状况，照着事实说就好。”

    他们一路走到阿尔法基地的边缘，在极昼的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电梯井隆隆的运行着，不远处是去地下城的入口，可他们这次是要去新城的顶端。

    “那什么，云儿啊，”白枫看见赖晓去一边跟另几个工作人员忙活交接的细节，于是让施云探头过来听。

    “听说是教卫会对你们的什么状况有异议，啧，这里面水深，奥尔多那帮子家伙就是喜欢到处乱掺和。”

    “诶，你去了可别乱说话，帮领跟教卫会那边关系好，赖总说话不一定管用。”

    “咱是个大老粗，可毕竟比你在巡卫队多待了几年，那帮人不好对付，顺着来就行了。”

    看见电梯门已打开，赖晓也结束了谈话，白枫扬了扬下巴，施云也只好半懂不懂地点头。

    “没啥事我走了哈！”他大声打了个招呼，像是要洗掉刚刚说悄悄话的尴尬。施云走进电梯，只看见赖晓摁下最高层的按钮。塔议的召开地点就在最高层，参会人员是各部的部长与帮领。一届塔议分多次召开，叫上施云的应该是和巡卫队有关。

    当然，奥尔多的教卫会也会来，十分符合白枫嘴里“乱掺和”的设定。

    说曹操曹操到，当电梯再一次打开，奥尔多站在门口，几个拿着教鞭的教管跟在身后。他们所在的灯塔大楼是整个新城的中心，直接利用新城唯一的地热系统供能让这里电力充足不受限电影响。除了教卫会驻扎于此，还有负责婚配的基因数据库，各个部门的枢纽都在这里办公，可以说，这里就是新城的大脑。

    “是你们啊，”专业的假笑定格在他脸上，金色的披肩发被一股脑地拢到了身后，“尚主教导我们，末日是尚主的恩赐，在旧大陆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可不该乱说，免得乱了尚主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他吗？”赖晓狠狠地回击。

    “不，我只是在提醒你，你们。”说完奥尔多微微一笑。恰巧这时门开了，他们来到了灯塔的顶楼。

    施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云层下暗淡的太阳光从落地窗前打进来，一个剪影贴在窗边。他认出来了那是帮领的位置，高高大大的金属座位上却是一个不相称的干瘦老人，现任帮领，他佝偻着，显现出任何一个七八十岁老人都有的衰败。

    “微主之意，无此之心，奉主之名，续此之命！”

    奥尔多吟唱着，左右两排参会首脑身后都站了教卫会的教管，他们附和的声音足够让嗡嗡的动静传遍整个新城。施云跟着赖晓一路走到靠近帮领跟前的位置，他们等待着，看向一言不发的帮领。

    “行了，”老而威严的声音传出，一下子盖过了教卫会唱诗的歌声，回音空空地响着，他说：“三十五次塔议的三次会议正式开始，先从工业部开始汇报。”

    “上七年新城工业部经历了几次扩建充分提升了工业生产水平，在军工方面，新一批常规军火已正式列装城防军，巡甲卫的新生产线已经投入使用，现在结余的武器装备已经可以考虑再建立第四巡卫队了。”

    “共教系统报告，新一批基因匹配婚配已经完成，在上一次的分层有约三成新生儿进入边城失去新城资格，成年的新劳动力也已经分配完毕，新城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内务系统报告，在教卫会的积极参与下，新城内部稳定程度居高不下，尚主保佑人类……”

    “科研部报告……”

    冗长的报告与分析时间过去得很快，帮领阴沉的目光移到了施云身上，“我听说在上一次外巡中有出现异常情况，你们来说说吧。”

    赖晓单膝下跪，面向帮领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在远航舰返回的途中，也就是一天前，第二巡卫队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畸变种群。”

    “可航迹和日志都显示当时远航舰已经开过了教卫会划定的安全线，奥尔多，我们需要科研部还有划定安全线的你们给一个解释。”

    “哈！”奥尔多刻意地笑了一下，“远航舰的航行轨迹在出事的那一天只是贴近了安全线边缘，你们谁知道那一天远航舰的确切位置吗？”

    “在我们回到新城基地的前两天，”施云站了出来，“不论是航行图或者观测结果都显示我们已经越过了安全线，会首先生有什么疑问吗？”

    “你要知道，安全线不是我画的，”奥尔多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极南大陆地图，安全线醒目地标记在大陆的外围。“尚主在赐予人类灾难的同时也赐予了羲神救世的能力，这能力就是安全线的划定。”

    “安全线的划定不光是我们教卫会的一厢情愿，当初也接受了科研部的检验，更是成为了城建计划的基础，”他特意顿了顿，“你知道你在否定什么吗？”

    “可是…”施云一句话没说出来卡在嘴边，像是噎住了什么。赖晓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正是因为事态严重，我们才会这样冒失地提出来，安全线若是失效，新城可能要重新考虑面对末日的方针。”

    “重新考虑？”奥尔多左手狠狠握住了别在腰间的教鞭，“怕不是为了给你赖晓捞上足够的资本吧。”

    “够了，”帮领的声音猛地拉长，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七十岁老人逆着光站好，就像是挡住了模糊不清的太阳，“这个问题先搁置吧，”他的眼神又暗下去几分，他是见证了新城的建立与发展的，可此时他也只能无助地看着大厅里奥尔多和赖晓无声和有声的争吵。

    “畸变种南迁在去年后几次外巡就有迹象了，不过越过安全线也是第一次，具体情况就看下一次侦察机给出来的结果吧。”

    外巡任务前放侦察机扫描旧大陆状况是巡卫队的惯例，主要是可以通过摸清畸变裂隙的动向以制定相应的计划，但是要扫描到具体的畸变种群未免也太……

    这明显是想浑水就把这事混过去。施云愤愤地想，难道连帮领都不知道安全线失效的重要性？

    看着事以至此，帮领宣布了这次塔议的结束。奥尔多回头冷冷笑了笑，走上了电梯。施云和赖晓跟了上去，他们还要回阿尔法基地。

    看着透明外壳的电梯舱壁，施云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教卫会的蛮横无理他都习惯了，可面对有可能导致灾难的迹象他们却仍然无动于衷，仿佛整个新城，人类的未来，也只不过是尚主手下的玩物罢了。

    他摇摇头，看着目光冰冷如铁的赖晓目送奥尔多下了电梯。等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赖晓的拳头才重重地砸在扶手上。

    高高的电梯依楼而建，左手边是地面上排列整齐的地面工厂，密密麻麻的地上交通线路隐没在残存的风雪中，右手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天一线处还能看见几块破碎的浮冰。

    那里虽然危险，却是人类的未来。

    施云叹了口气，和电梯一起沉进被挖空的山体里。那是阿尔法基地，他们又回去了。

    这里虽然压抑，却是人类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