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白枫的大嗓门吼起来地动山摇，“奥尔多也太不是东西了！”他用力一拍桌子，杂物一瞬间四散摔在地上。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赖晓的脸色也不好看，门外的大家都围在船坞边，他看看那边，无奈地说，“我有预感，这件事也会不了了之。”

    小会议室里只剩下赖晓和发火的白枫，忙碌的阿尔法基地里，人群涌动着，施云被围在中间，丝毫不知道身边的灯塔大楼上尚·奥尔多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

    几艘负责巡逻的小型近航舰充当了拖船的角色，钢缆吊着摇摇欲坠的远航舰，像是重伤未死的病人。

    但钢缆拉不住的是基地里人的窃窃私语，这几天以来他们议论着新发生的大事。港口和大厅是基地的核心区，如果连这里都会发生诸如此类的事件，那么新城也不会有哪里是安全的了。

    施云死里逃生了一次，他被带到基地的医务室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最后发现除了脸颊被划开一道以外并无大碍。反倒是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感冒的风险可能会更大一点。

    “大不了变丑一点嘛！”子悦欢快地说，“不影响你这个劳模出任务。”

    “嘶，”施云伸一个懒腰，“说到出任务，这次咱给赖总领了个大的。”

    “我知道！”子悦弯了眼角，果然是劳模，她想，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外巡任务。“听说我们要去畸变裂隙里干的大事了，大伙儿都议论着呢。”

    “很危险，”施云坐起身，他看到子悦的表情也跟着自己变得严肃，“你和医疗组要做好心理准备。”

    “放心好啦！”子悦的神态恢复了活泼，“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职责所在嘛！”

    施云没忍住笑了出来，面前的女孩好像与生俱来的活泼乐观，哪怕是在旧大陆最严峻的情况下，她都能当全队的定心丸。

    不过要是在新城，不安定要素就是她了，之前的画面又浮现到施云眼前，不对不对不对，施云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子悦可是我们二队的队花啊。

    于是这一个下午，二队的劳模和队花就在阿尔法基地的医务室里迷迷糊糊地度过，既没有参与日常训练也没和赖晓他们一起，甚至连内务部前来了解袭击事件情况的工作人员都没能找到他们。

    施云的皮外伤痊愈得很快，经过来来回回的几波内务部提问，他们也都烦了，显然这些人除了来来回回做记录和完成程序任务以外并没有什么积极性。

    不过好在很快就不需要管这些了，启航的日子就快到了，旧大陆才没有这样的勾心斗角，只需要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和畸变种作战就行了。

    恐怖袭击的事件随着内务部宣布抓捕几个边民而告一段落，尽管施云并不相信这件事仅此而已，但他也无力再去做什么。巡卫队里的队员大都长舒一口气，只有施云蓝羽一行人还皱着眉头。

    “明天就出发了。”赖晓在会议室里低沉地说，阴暗的灯光没把两个队长照得太亮。他们的心脏噗噗地跳着，仿佛为即将到来的启航紧张。

    “二号舰沉了，我们运输兵力的能力起码折了一半，妈的，这些小崽子真会挑时候。”白枫没忍住又骂了一句。

    “二队去，”施云眼睛直直地盯着角落，看过去像是在发呆，“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诶，不能嫌弃我们平均年龄大啊。”白枫五大三粗地反驳道，“裂隙那么危险，我早就在你老队长面前保证过你的安全的，不能让你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才没有嫌弃…”施云觉得白枫像是无端护短的长辈，“只是最近我们针对裂隙做了不少训练。”

    “那一队也得去几个，这样吧，我去我们队挑几个会开巡甲卫的，你们那里尖子还是太少。”白枫到这时候才点点头像是终于认可了什么。

    “夜晚”是有太阳的夜晚，长极昼期已经到来，大厅里尽是略显柔和的阳光。寝室走廊的电灯关了，黑暗填满了目光所及的空间。明天就启航，施云呼出一口气，他平常不太注意外巡时带什么行李，所以这会儿只是随手往包里塞了几本书，大部分都是作战的计划说明，还有地图，他标记得密密麻麻，对接近裂隙这种事还是没底。

    突然他的手掌摸到了很硬的封面，他揪出来一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

    二八送书时贱兮兮的笑容仍然在眼前，施云轻轻抚摸着掉漆的金色字体，记起来了好像教卫会不让人看这种东西。

    算了，咱干过违反律法的事儿还少吗？施云自顾自地想，把书塞进了包的最底层。

    对面的门半掩着，子悦正在呼哧呼哧地把平常要用的各种日用品往包里塞，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大包，鼓鼓囊囊得背不起来。

    “不是，”施云站在门口小声笑起来，“大小姐你这是要出远门去旅行吗？”

    子悦闻言长吸一口气，鼻子皱了起来。

    “可是所有东西都要用欸，”她滑坐在床上，“不知道要放下来什么东西。”

    “行啦，”施云的语气温热起来，“我再给你一个提的。”他扔过去一个提包，多出来的行李立马就有了归宿。

    子悦乐了，每次面露难色的时候总有他来帮忙也是好的吧。她接过包，一股脑又装了不少。

    “这次真的很危险，”施云垂下眼睛，“我们可能会回不来……”

    “啧，”子悦打断了施云，“怎么又说这种话，我早就说了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救你的。”

    施云温柔地微笑，“我也一样。”

    第二天，长风一路呼啸而过，远航舰早已经准备好了，在内务部城防军乃至阿尔法基地三方检查的情况下这才允许巡卫队正式登船。

    基地的人群都聚集在船坞边，这时他们看见奥尔多在教卫会教管的簇拥下来到岸边。一阵窃窃私语突然出现，窸窸窣窣的细语开始变成大声的议论甚至咒骂。

    奥尔多阴着脸回头，目光所及之处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有意见？”他的声音低沉稳重，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威胁。

    “如果没有，那就正式开始践行仪式。”他说。

    成行的教管拉开阵势，一首悲壮得仿佛被拉长的乐曲奏了起来，祭祀舞步跳动着，在船舷边的巡卫队众人看来却显得扭曲。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从海峡东边一路北上直达南美利卡洲中部，登陆后陆路横穿整个东边的突出部，在途中经过的两个休眠裂隙采集生态和畸变的裂隙，最后在北边安全撤离。

    计划简洁明了，变化却如此多端。畸变裂隙的意思是有着大量的畸变种群，数以万计的畸变种会成群结队地冲向运输车队，装甲车和巡甲卫组成的防线很可能扛不住如此强度的冲击，他们携带的弹药很可能还没有畸变种的数量多。

    整项计划耗时两天，这还是日夜兼程的结果，中间段还要找地方轮换休整。

    施云长出一口气，蓝羽和齐飞来到他身边。

    “舰长说马上开船，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他们问道。

    “万事俱备，”施云直起身，“去吧，启程。”

    远航舰呜地一声启航，船抽动了一下，随即开始远离岸边。奥尔多的身影越来越远，岸边的建筑逐渐模糊，他们站在船尾，不知多少人投出的是对基地的最后一瞥。

    “行了！”后面的教管大声喊起来，“返回船舱准备安排舰上训练。”

    这次外巡因为没带边民，所以底仓装下的全是军火。额外的武器也许给了人们底气，只有稀稀拉拉的队员开始往回走。他们大都有说有笑，仿佛不知道自己将要踏上的可能是不归路。

    “大家都回去吧，路途艰难，抓紧时间休息。”施云大声说道，白枫也在人群边缘吆喝。顿时众队员们就散了。

    教管的脸色铁青起来，他们回头和施云对视，而后者丝毫不尴尬地看了回去。这可是在远航舰上，他想道，这里是巡卫队的地盘！

    远处的灯塔大楼，赖晓已经站在艾莉丝的身边，他们看着远方水天相接处的远航舰渐渐消失。

    “这次有把握吗？”艾莉丝问道，“我们的研究就差这一步了，要是外巡失利，我们可能会被教卫会的人反制。”

    “我相信我的小伙子们能做到。”赖晓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帮领那边我会尽量拿到主动权。”

    楼顶，奥尔多来到帮领身边，两人一站一坐，前者脸色难看，后者却展现出少有的慈祥。

    “他们要是成功了，帮领有没有什么计划。”奥尔多问道，那语气既不是威胁，也不像诚恳地发问。

    “城建计划不过是权宜之计，”帮领慢慢地说，“人类不能永远在极南大陆这块世外桃源上苟活。我们需要新的希望。”

    “哪怕没有安全线南移或者熄灯计划这些事，我仍然会选择推动新计划的执行，教卫会已经在新城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从我继位开始，教卫会就一直处于上升期，而这之后希望你们可以合作推进熄灯计划。”

    “那么照您的意思，教卫会要变成辅助巡卫队的角色了。”奥尔多平静地发问，这种安稳的氛围可能给帮领带来了难以辨别的错觉。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句话里的刺。

    “我相信你会将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帮领自然又不急不忙的声音出现在奥尔多身后。

    仅仅几层楼之下，赖晓的目光看向更远的海平面，粼粼波光隐去了海天线。

    “接下来，是我的时间了。”赖晓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