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地，一场台风袭击了这片海域。等到夜里靠近海岸的时候已经是天翻地覆，三百余米长的远航舰随着巨浪上下浮动着，一艘新城的庞然大物在大海里也不过是一块破舢板。

    “天气很差，巡飞卫没有条件起飞。”齐飞看了看舰长，“这种状况我们连海岸线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何况是要放他们登陆。”

    “离岸边太近很容易整船搁浅，”白枫吸了一口烟，正规配给系统里买的，这在新城可是稀罕货，一盒就是不少数据点。但它给船长室里弄得烟雾缭绕，惹得舰长不由得皱了皱眉，“要不要再抛一天锚，等台风过去？”

    “不行，”施云否决了等待的计划，“这里离裂隙很近，我们对海洋畸变群系的了解程度不够，不能这么冒险。”

    “那现在得想办法把人先送上去。”白枫恋恋不舍地扔掉烟屁股，“临时船坞没法建，浅水区浪太大了，怎么也不好顶着搁浅的风险登陆不是？”

    “谁说放人一定要在浅水区了，”施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就在这里吧，把巡卫队放下去。”

    “什么？！”白枫瞪大了眼睛，“在这里放人？”

    “当然不是一股脑全下饺子，”施云直起身，短短几秒钟内，一个登陆方案就在他脑海中成型。“先派出几台巡甲卫从海底摸过去，然后重卡装甲车确认气密，准备好压缩气罐，我们直接登陆。”

    “根据之前留下来的资料，这一块的海岸线以缓坡为主，计划应该可行。”舰长长出一口气，“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派谁先下水。”

    “我去，”施云毫不犹豫地答道，“后面的人都是我的队员，我有义务保障他们的安全。”

    “诶，”白枫急了眼，“来之前不是说好了我得护着你嘛，这种事还是得我带两个一队的队员来。”

    “白队长，”施云叹了口气，“探路而已嘛，不用太担心。我当了这么久队长，巡甲卫的装甲那么厚，还能被海里的畸变种咬死？”

    “毛头小子。”白枫扬了扬下巴，“不过下去的时候得带两个一队的战士一起，安全要紧。”

    “嗯，”施云站起身，“我去叫蓝羽他们准备，现在就开干吧。”

    海上风大浪急，船体悠悠地晃着，不时被几发打在浪尖上的闪电照亮。底舱里，方映正在最后一次确定重卡的气密性，压缩气罐被一个一个地抱上车。

    “最后一次确认！”蓝羽戴好了耳麦，站在车头大喊道，“没下过旧大陆的专业组还有第一次外巡的新兵蛋子，终端亮黄灯的时候检查防护服气密性，终端亮红灯的时候代表畸变辐射超过人体极限，亮紫灯代表超过防护服极限，不管怎么样，终端不能丢，都明白吗？”

    “是！”战士们异口同声。

    “上车！”

    人群呼啦啦地集结又散开，车门哐当关上，一切准备就绪了。施云看了看不远处的子悦，微笑了一下，随即命令道：“就位。”

    他戴上耳麦钻进巡甲卫，久违的感觉一下子升腾起来。接下来就是熟悉的链接步骤，不一会儿，他就成功和巡甲卫的操作系统串联了起来。三米多高的机器咔咔地运转了一会儿，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启动的声响。

    “姿态稳定。”

    “链接正常。”

    “武器系统正常。”

    巡甲卫的操作系统汇报起来是平平的机械音，搭配上眼前闪来闪去的全息图像，共同构成了这台庞然大物的“方向盘”，依靠驾驶舱里束缚在施云身上的操作系统就能让这么一台铁人灵活机动。

    升降平台缓缓将巡甲卫抬起，它就这么来到风大浪急的甲板上。

    施云很确定，如果他一个人置身于如此的风雨中，那么逃跑将是他最大的愿望。可他现在被包裹在厚实的装甲里，这样的感觉只会让他迫不及待地向畸变群系发起挑战。

    “舰长，一号机准备就位。”

    “允许入水！”

    施云抬起胳臂，巡甲卫的机械臂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于是他放手奔跑起来，几吨的钢铁猛兽震得甲板哐哐直作响，等来到船舷边，他纵身一跃。

    陀螺仪转得飞快，腰间的助推火箭猛然点火，巡甲卫被推出去好几米，施云只感觉脚下一空，巡甲卫就带着他坠向了水面。

    漆黑的海洋骤然破碎，气泡和钢铁交织在一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密保护做得很好，施云想道，他甚至能听见电流穿过屏幕发出嗡嗡的动静。

    首先恢复的是通讯，舰长室里，航行组的队员齐聚在屏幕前，看到施云平安入水，他们长出一口气。

    底舱，白枫抹下一把汗，摆手示意两名驾驶员跟上，子悦满心欢喜地叫了声好，然后接进了频道。

    “我就知道没问题，”她的活力又充满在字里行间，“我们都准备好了！”

    施云淡淡勾了勾嘴角，没有回话。他反手打开探照灯和探测仪，漆黑的海水很快就被分析了一个透彻。巡甲卫的腰部火箭开始了工作，在岸上只能用来调整巡航姿态的东西在水里就可以当成主要动力来源，每一次推动都伴随着炽热火焰和冰冷海水的碰撞，但现在他要做的只是自由下坠，然后稳定着床姿态。

    “无威胁性攻击畸变种，”施云汇报道，“辐射强度较小，无直接畸变可能。”他看见一只不大的畸变种缓缓从他视线之前游过，形状像在书上看过的章鱼，不同的是它浑身印着淡蓝色的发光条纹。

    他感到巡甲卫触底了，深深的淤泥或者沙子可以没过巡甲卫的膝盖，于是他提醒后续下来的车队可能需要巡甲卫协助。

    “二号机已入水！”

    “三号机已入水！”

    两声有力的报告打破了寂静，通讯频道里满是叫好声和兴奋的呼喊，这时施云咳了一下，开始发令。

    “二号三号，扇形搜索，”他抬起手，浑浊的海底扬起了黑色的沙土，“后续车队可以入水。”

    白枫首先带队剩余的巡甲卫下水，然后是轰轰开下的轻型装甲车，最后两辆重卡也摇晃着撞进了海面。今天晚上风浪大，在乱流和海浪的加持下，车队很快变得歪七扭八，于是白枫只好下令让更加灵活的巡甲卫原地待命，帮助着床姿态不正常的装甲车翻身，好让它们四轮着地。

    这个现象在重卡身上更为显著，就子悦所在的这一辆而言，已经变成了老式的滚筒洗衣机。专业组大都红着脸，双手抓紧勒住自己的安全带。

    好在目前一切顺利，施云已经接近了海岸线，其间他看到这片近海奇特的畸变种群——几群闪着幽蓝辐射光的生物缓缓地游过，它们大多是没有录入的品种，有着恐怖或者奇异的外观，大小不夸张，很多时候都没超过三十厘米，这在畸变种群里已经是很小的存在了。几株海底植物也受到扰动幽幽散发着辐射，这么一个车队下水难免造成水下生态系统混乱。

    “一号机报告，接近海岸线，准备出水。”

    “允许出水。”

    施云挺直腰板，巡甲卫破海面而出，一人高的海浪袭来，却只扫过巡甲卫的腿弯，像是海洋世界无力又倔强的挽留。探照灯的强光扫过海岸，他发现这里不过是一处贫瘠的海滩，他走上那里，一步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

    “一号机出水，”施云环顾四周，“目视无畸变种，准备深入探测。”

    “二号机出水。”

    “三号机出水。”

    “霍！”一队精锐的速度让施云吃了一惊，“都是棒小伙子啊！车队怎么样了？”

    “蓝羽报告，”蓝羽费了不少力才忍住呕吐的欲望，“重卡和装甲车都在稳定行进…多亏了白队的鼎力相助……哇！”

    他终于吐了出来，好在副驾驶眼色好，早早拿出纸袋备用，这才没有弄脏这一大片仪表盘。车厢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开始入水的时候大伙儿都绷着一口气，等着床完毕姿态稳定之后就像是快速晃动的水杯突然停下来，原本能保持的稳定一下子就破了防，很快车内就是一片狼藉。

    探测仪器全力工作，海岸线上的风景已经被看了个大概，三台巡甲卫交替掩护，以施云的一号机为首，另两台作为底边形成一个很大的三角形。

    猛然，地面的沙子像是自己破开了，一只硕大的生物在一号机脚边拔地而起，四米长的体型给予了它无穷的力量和仍然敏捷的速度。施云反应很快，但仍然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抵挡第一波冲击。

    那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的尖牙散发出金属的寒光，上下颚惊人的咬合力卡在巡甲卫的机械臂上，巡甲卫向后倒下，拖着堆起了一团湿漉漉的黄沙。

    “队长！”另两台机甲的驾驶员注意到了异变，仍在海底的车队成员心直接提到嗓子眼，所有变故来得太快，大家都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惊呼。

    施云扭动没被钳制住的右胳膊，能量炮在一瞬间成型，闪亮的蓝色电弧激发出来。他扣动扳机，上千度的高温和电弧只一发就打穿了那只拍到驾驶舱门上的前爪，第二发第三发钻入了那只畸变种的腹部，淡蓝色的血液随着皮肤的爆裂喷涌而出，撕裂般的惨叫响起，畸变种想跑了。

    二号机和三号机终于打开了能量炮，但面对缠斗的两台巨物还是无能为力，“小心误伤队长！”其中一个说道。

    施云这边的攻守之势已经变了，他再次击发能量炮，甩出的电弧命中畸变种的腋下，只剩枯骨的前爪猛地被掀飞，撕裂开难以想象的血肉，后续的几炮补刀直接结果了它，施云站起身，看着庞然大物倒在地上，内脏和脂肪的碎片顺着伤口汩汩流出。

    “确认目标被击毙，”施云喘着气说，这只畸变种吓了他们一大跳，“种类上是之前发现过的驹马，可能又经过了一轮新的畸变。”

    “不对，”施云停住了呼吸，“它的牙齿……是金属材质。”

    驹马的尸体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变凉，被电弧打烂的皮肉很快被洗掉，锋利的牙齿漏了出来，是纯粹的金属光泽，还有藏在血肉内脏间的残骨，也有相当一部分混杂了银色。

    施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尸体，没有回复车队的呼叫，二三号机掩护了他们的登陆。好在埋伏在沙子底下的驹马只有这么一只，并没有造成多少麻烦。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施云这时候想道，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件，但大多发生在寄居型畸变种身上，它们本质上不过是背了一个奇怪的壳，就像没有畸变的蜗牛或者螃蟹，但这只驹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钢筋铁骨——这也是基因畸变的结果？

    “情况不太妙，”舰长一行人看到了战斗录像，“那东西能骗过我们的探测设备，连骨头都变成金属的了。”

    舰长室里的沉默维持了很久，大家只能听见雨滴噼啪打在舷窗和舱壁上的声音。

    海岸线上，车队已经从浅滩陆续登陆，重卡密封的排气口打开，发动机又一次接触到了新鲜的空气。换气系统同样开始运转，雨水的潮气代替了原本的呕吐物的味道，车内乱七八糟的杂物也得到了收拾，施云命令全队休整，他开始规划行军路线。

    专业组都是娇生惯养的技术人员，和方映他们不一样，根本遭不住这样的折磨，一个个脸色发白地坐着，子悦和医疗队在两辆重卡间来回奔波，好一会儿在让他们恢复过来。

    “巡卫队二队队长施云报告，”施云整了整耳麦，“登陆行动成功，全队无损失，请求确认行军路线。”

    “确认无误！”舰长回复道。

    施云点点头，命令道：“全队保持一级戒备，前方是畸变核心生态区，装甲车子弹上膛，巡甲卫巡航模式关节不锁定，围绕重卡形成护航编队，子悦，医疗队全程重点监护专业组，方映，机械组保护两台测绘仪器不受损坏，齐飞，等雨小下来就给我出来参与编队，天上的位置留给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是！”通讯频道里，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