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走廊的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子悦提早了很多起床，把小房间里的东西通通塞进了自己的包。很快，这间小屋就不再有她的痕迹，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毫无特点的小空间。

    是这样的吧，子悦背着包想，就像没来过一样。

    让人没想到的是，医疗队队的队员们都起来了，他们站在门前，看向房间里的前任队长，目光里很是纠结和艰难不舍。

    谁说和没来过一样，至少在这里还有这么一群人记得自己，知道自己，了解自己，还有一个爱自己。

    “那个…”施云哽咽的声音传来，“这时候就走啊…这么快。”

    “好了，非要像生死离别一样嘛，”子悦故作欢快的语气让人更难受了，“我答应你，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一张废纸。”她举起绿色的婚配证明晃了晃。

    “我是担心你…”施云低下头。

    “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怎么突然变得畏首畏尾了，”子悦咧开嘴笑了，“行了，教卫会的人差不多要来了。”

    施云飞快地在她嘴上啄了一下，碰到之后立即分开，动作轻得让房间外的队员都没看见。

    “因为这是你啊…”施云捋了捋子悦的头发，“行吧，赖总说会护着你的。”

    “施队，他们来了！”蓝羽适时地走进房间，他说的是教卫会的教管，这几天他们越发猖狂了起来。

    子悦苦笑了一下，随即走出房间。

    “巡卫队前医疗队长子悦，”趾高气昂的声音从寝室走廊外传来，“我们带你去你地下城的新址。”

    施云呼出一口气，该来的时候还是来了，他目送子悦走出目光所及之处，阿尔法基地的大门终于缓缓关上，不该失去的也失去了。

    阳光正好，施云一个人在食堂吃过午饭，他站在窗台边，任由南极的冷风刮过耳旁。

    “难受哈，”白枫不知不觉站到身边，吐出一口白烟，“来一根？”

    “我不会…”

    “所以让你试试。”

    白枫挤了挤眼睛，施云只好苦笑一下叼住了烟。

    打火机点过，刺激的气体钻进了施云的肺里，他几乎是立刻剧烈地咳起来。

    “五零律法刚出来的时候烟差点被禁了，后面也是教卫会那帮神棍发现自己好像也离不开。”白枫摇摇头，“一群表里不一的货。”

    “我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卖得比一顿饭还贵。”施云咳嗽的劲还没过去，眼泪点缀在眼角。

    “谁抽的是烟啊，”白枫悠然地看着狼狈的施云，“都是些难过的事。”

    “喔，”施云直起身，“我好像听过一些。”

    “那很早了，”白枫也苦笑着，金色阳光在他眼睛里闪烁，“差不多刚出共教的时候吧。”

    “那女孩…”施云欲言又止。

    “现在不知道，”白枫耸了耸肩，“当时她没那么大本事，进不来巡卫队，但是也没沦落到被赶出新城的地步。”

    “我本来也不想进巡卫队的，当时我是那一片的尖子，体育和机械都是满分，大家都说我屈才了，”施云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枫就抢先说道，“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爱你，但你有更大的责任，这话我记了二十多年。”

    施云闭着眼，看了看快烧到手上的烟头。

    白枫又吸了一口，才把烟头扔到窗外。

    “有个屁的责任，到哪里都不过是混着过日子罢了，”白枫吐出一口烟，“一开始在春分节和秋分节还会去找她，后来她过了二十，参与了婚配，再加上医疗点和教卫会的教管挨得又近，慢慢就没来往了。”

    施云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这没什么，”白枫转身戴上帽子走了，声音开始由近及远，“就这样吧，你也要适应过来。”

    施云一个人看着窗外。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下午训练的时间到了，施云虽然伤好得快，但这会儿恢复运动量还是很艰难，于是他只是在一旁看着杂乱的器械。

    “婚配后三年没有成果就要接受复查，到时候要是显示没有生理问题的话…”那天晚上熄灯后在房间里，施云焦急地问着子悦，两人的眼睛离得很近，“处罚会很重的。”

    “我会把责任揽到我身上，”子悦微微一笑，“不会拖累遵纪守法好公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施云皱了眉头，“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担心。”

    子悦没等他说完，就递上了一个长长的吻。

    昏暗的房间里他们看不见对方，但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是温热的。

    “旧大陆那么危险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怕它。”

    施云奋力击打着沙袋，砰砰的声响震得人耳朵有点难受。

    “那你也要，好好的。”

    “不是答应过你嘛，一定会保护你的。”

    “队花担心队长，有什么问题嘛。”

    “天塌地陷，我爱你。”

    施云眼睛模糊了，他用力挥出最后一拳。

    腰上的刺痛慢慢爬上神经，施云咬紧牙，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我滴个乖乖，”蓝羽凑到跟前，“你现在才好几天啊就这么练，别那么着急啊。”

    “我没事。”施云站起身，随即瘫软下去。

    “别强撑着了。”蓝羽过来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我没事，”施云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站起来，“慢慢能恢复起来的。”

    “那就好，”蓝羽点点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二八他们把酒送过来了，你怎么说？”

    施云抬起眼睛看着蓝羽。

    晚饭后，加上齐飞的三人在寝室里把门锁上，拿出了几个生锈的铁罐。一口下去，辛辣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灼烧，神经也在猛然收缩。

    “施队，”齐飞红着脸，在许久无言后才说第一句话，“你也别太难过，这种事情…”

    蓝羽使了个眼色，话痨属性上头的齐飞这才发现自己正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爱你，但你有更大的责任。

    这句话正在施云脑袋里盘旋，没让他注意到齐飞的话，当然也没让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咔哒一声，门开了，赖晓正映在门框里，三人只来得及把瓶瓶罐罐塞进床底下。

    满屋子酒气当然瞒不住赖晓，他嗅了嗅，还是直直朝施云走来。

    “科研部艾莉丝有事问你，”他板着脸说，“蓝羽齐飞，你俩收拾一下。”

    他们的心跳猛然拉起，这会儿才缓缓落下去。

    酒精的作用让施云难以集中注意力，在针对畸变辐射含量的测试中，他好几次差点把仪器摔了。

    “施云，”赖晓的声音沉重且刻板，“认真点。”

    “不就这点事吗。”他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你今天难受，啊，晚上喝了不少，现在是要你配合干正事，能不能拿出点状态？”

    “这就是正事吗？”施云站起来，幸亏艾莉丝手快才没让一起乒乓落一地。“每天给我扫这个扫那个，以前干的正事倒是更多，可是这时候连身边的人也保护不住。”

    “行了！”赖晓语气坚硬了不少，“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赖晓把屏幕转向施云，密密麻麻的线条让人头疼，艾莉丝本来想护住，但看赖晓的样子也放弃了。

    “瞒不住的，”赖晓摇摇头，“他们看也没关系。”

    施云呆呆地盯着线条，那些参数的名称他只听说过一点，了解的并不太多，但有几条紫色的线在时间轴上一路攀升。

    “地磁对畸变辐射的影响在不断减弱，”艾莉丝指出最明显的波峰，“就模型的计算而言，地磁保护最晚在一年后消失，误差在一个月左右。”

    “我们研究畸变辐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赖晓盯着施云的眼睛，“你要是明白现在的处境，就应该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

    “你是唯一一个已知的畸变后辐射自然消散的案例，有你在，我们能分析出来畸变辐射的发展规律，最后执行熄灯计划，延续高过一切！”

    “我该怎么办，”施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我们应该怎么办？”

    艾莉丝无声地再次装上仪器，一个完整的周期在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来。

    “有这样的成果，我们就可以构建畸变辐射的演变周期模型了。”艾莉丝敲着键盘，把之前留好的空当填满，“把你体内发生的事套在整个畸变框架上，也许就可以找到熄灯的关键。”

    施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图像在屏幕上不停跳跃。

    “整个新城都可以得救，那我呢，我的那一份它去哪里了？”

    “这是我们的责任，”赖晓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肯定会有很多艰难险阻，我们能扛过去的。”

    施云叹了口气，颤抖的声音终于收了起来，责任么，被教卫会针对也是责任的一部分？把教卫会打下去也是责任的一部分？

    “行了，”赖晓点点头，“晚上歇会儿吧，养好伤之后再说。”

    施云攥起拳头，在桌上狠狠砸了一下，只身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啊，还是那么孩子气，”赖晓叹口气，“我们的任务也应该抓紧了，教卫会借着帮领的命令又在加强对新城的控制，最近每天早上的例会他们都不安分，等帮领退位也不知道奥尔多会不会狗急跳墙。”

    “我可管不上这种事，”艾莉丝作为一个纯科研人员，从来不参与他们这些明明暗暗的斗争，“我就指望着熄灯计划能把局面救回来了。”

    “奥尔多最近又搞出来一个新想法，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说是可以把人和畸变生态结合起来，你顺便也看看这可不可行。”

    “没办法的，”艾莉丝又打开电脑，“畸变辐射在施云身体里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兴衰周期，这才没造成太大的问题，这是在多种巧合下形成的，很难多次复现。”

    “也对吧，这方面我也不太懂，”赖晓挠了挠头，开口回答，“奥尔多只能神神叨叨地念叨些祷告词，反正都是尚主之类的东西，没办法，帮领给了他们这些权力，不过我会尽量拿到主动权的。”

    “我也会尽量把眼前的东西弄明白的，相信我，熄灯计划能让我们回去，回到旧大陆，过自由的生活。”艾莉丝的声音充满坚定。

    “嗯，过自由的生活。”赖晓重复了一遍，依然是带着希望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