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面给予厚望的九哥落榜了，九曲却考了镇上的第一名。阿爸想了一个好办法，九哥和九曲换名字，反正他们两个长得相像，不会被发现的。

    阿爸买通了办户口的，姓名：九曲，性别：男。

    就这样，九哥带着九曲的名字离开了蛛网村，村子里的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好像事情本该就是这样子的。除了九曲，没有人会觉得不公平。

    离开的时候，九哥说，姐，我一定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字。

    九哥并没有任何不适，好像原本就是他的一样，他已经习以为常了。阿妈阿妈不再叫九曲的名字，也不愿叫她九哥，因为那是弟弟的名字。从此她有了新名字，叫九妹。

    大姐和三姐也是这么叫她的，好像这就是她的名字一样。后来村里的人也都叫她九妹。

    九曲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九哥在外面花费很大，阿爸阿妈这些年攒下的钱，逐渐不够九哥花销了。城里的钱，它不是钱，那是水，哗啦啦的就流完了。今儿要买学习资料，明儿宿舍聚餐。阿爸阿妈也劝他省着点花，虽然心疼，奈何就是没钱。

    九哥说，“我不去，他们会觉得我不合群的，会觉得我穷酸，看不起我的。”

    阿爸阿妈只好让九曲外出打工，顺便寻一寻二姐，二姐嫁人已经有些年头了，都没有回来看望过。九曲知道阿爸阿妈的意思，他们想让二姐拿点钱回来。毕竟大姐三姐都是要偶尔回来，带着吃食或者带个红包的。

    二姐杳无音讯。

    九曲跟着村里的姐姐，手里揣着这辈子阿爸阿妈给的多的一次钱，100元和一个破布包，九曲踏上了她的打工之路。

    霓虹闪烁的不夜城与她的寒酸怯懦，显得格格不入。带她来的姐姐，也没有了原先那个淳朴热情，转头就收走了她的100块，把她卖进了一家不太正经酒吧，做了一个卖酒女。

    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进了那个姐姐的口袋，只有少部分的钱属于九曲。也不算属于九曲，只是经过了她的口袋，最后流进来了九哥的口袋。

    她好像是一个赚钱的工具，每天忙忙碌碌的赚钱，却没有一分属于自己。阿爸阿妈打电话来的要钱，越来越频繁了。好几次都是隔各一两天又来要一回，像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窟窿，而且越补越大。

    打工的第三年，九曲依然身无分文。九哥这时已经大学毕业了，他开始实习工作了。如九哥当初所说的那样，他不会辱没了九曲的名字，九哥的实习单位就是五百强企业，老板很看重他。

    阿爸阿妈向九曲要了更多的钱，因为九哥看上了一个老板的女儿，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相文文静静的，九哥给九曲传过照片。九曲想着这就是城里人和她这个农村人没文化的人的区别吧。

    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上，都有一种先天优势的感觉。九曲从骨子深处透出的自卑感，让她在这浮华的世间，又添了一笔凄凉感。

    打工的第四年，九曲已经在酒吧混得如鱼得水了，那位当初带她来的姐姐也已经回蛛网村，奉父母之命嫁人了。听说过得并不好，夫家嫌弃她不干净，对她非打即骂。九曲想，这就是报应吧。

    眼下，不是替人委屈的时候。九曲知道，自己最终也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九哥想在城里买房，但城里的房子太贵了，阿爸阿妈又来找九曲要钱。九曲哪有这么多钱，这些年打工挣的钱都给了家里，自己什么都剩下。

    活着真没意思。九曲如此想到。

    夜里，九曲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她说她叫夏燕，夏天夏，燕子的燕。她透过窗子飘进来，对，是飘进来的。九曲无比的确信。

    夏燕告诉她，她可以带她离开这里，用她死后灵魂做交换。

    九曲同意了，她也不怀疑夏燕话是真是假，好像是一种笃信。九曲给阿爸阿妈寄去了最后一笔钱，那是她所有的积蓄，像是跟过去告别。从此以后阿爸阿妈好像彻底将她遗忘了一样，不再和她打电话，不再开口要钱。九哥也没有再和她联系，她好像真的摆脱他们了。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记得她是蛛网村的一份子。

    没有了被不断吸食的日子，九曲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存下的钱突然没有了去处。心还是会有那种空空落落的不安感。身边的姐妹都陆陆续续的结了婚，或幸或不幸，终了归处，而她还是一个人，漂泊不定。

    和女孩交易的第七年，九曲在这座城市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好像是浮萍长出了根系，想要安定一下来了。同年九月，九曲离开了酒吧，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他的好，九曲如是想到。

    在商业街里盘下了一家店面，九曲打算开一家甜品店，请一个糕点师，再请个小姑娘当店员。

    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九曲偶尔会回蛛网村看望年迈的阿爸阿妈，他们已经不记得她了。

    后来，她结了婚。有了自己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她没要第二个孩子，丈夫也同意了。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很好，再后来女儿长大了，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爱人，组成了新的家庭。

    九曲像是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一样，在外孙女第一次开口叫外婆的时候，迅速衰老而去。她开始经常记忆不清晰，说一些丈夫听不懂的话。

    她说，夏燕要来了，她会带走我的灵魂。但是丈夫每次都会抓着她的手，告诉她，有他在，别怕。

    有一天，九曲在客厅里陪外孙女看漫画，小孙女指着空白的墙体说，好漂亮的姐姐，和娃娃一样。

    那是九曲多年后第一次见到夏燕了，她知道夏燕是来带她走的。

    九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她看见上空垂下的一只巨大蜘蛛，蛛线挂在它的屁股上，与她来了一场照面。她的身下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目测可以容下很多个像她一样的大小的人。

    九曲想这就是蛛网村老人说的西山的一张巨巨大网，一个会吃人的网。

    蜘蛛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也一动不动的盯着蜘蛛，直到眼睛酸涩的流下泪水。显然蜘蛛是不会同情她的，它俯冲而下，眼看就要华美的落在蛛网上了。

    这是它的猎物，有些愚笨的猎物。

    夏燕坐在网绳上，双脚在空中晃动，那个蜘蛛就那样以一个俯冲的姿势定格在空中。九曲似乎能看出它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听到夏燕呢喃自语道：“这是我的东西。”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在抢一个玩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