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人间善恶自有之
就在孙泠出身之际,一双大手已然抓住了孙泠。
“你个小丫头,敢来闯公主的丧队!”
那侍卫怒喊着,眼神凶狠,像一只压住食物的狮子。
“我乃御史孙殊之女,尚书孙浚之妹,你敢如何?”
“啊,啊?大……大人。”
那侍卫惊了许,身子瞬间被压低了一半,赶忙放下孙泠来。
孙浚从身旁赶到,行礼道:“家妹无礼,冲撞了队伍,还望见谅。”
那侍卫的手摆得快过了此世的风扇,双腿有点哆嗦,几乎是要跪下去,颤巍巍地道:“不……不敢,尚书大人,是小的不长眼,冲撞了令妹……”
“哼……”孙泠哼了一声。
面前孙浚神色严肃,拉着孙泠的手,将她拽回了孙府。
“你做什么,许久不见,扯得我怪疼的……”
孙泠揉着手,轻推了一下孙浚道。
孙浚道:“妹妹,如今正是紧张时节,你也得体面点才好。”
孙泠撇了撇嘴。
来到府内,孙泠问孙浚道:“那丧事为什么非得过咱们家?可是有什么玄机在内?”
孙浚道:“没事情,你只管念你的书,少胡闹些,事情自有我和爹管着,你只管在书行便是。”
这话语气虽然不重,但在女孩心中,却如一把锐剑剜心。
长街上,人声乐声,喧嚣无数,好似将眼前的兄妹两人隔了开来。
“母亲走后,一个个的都成了这样!”
孙泠一双眸子透亮,抿紧了嘴唇,把这句话撂下,一回头,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头去了。
……
……
宁国府,祠堂外,贾珍院中。
“大夫,我家公子这手……”
一个老先生翻看着贾琏被包裹起来的伤手,轻轻扶了扶长须,对贾琏和鸳鸯道:
“刺伤甚重,但索性没有伤及筋骨,这外伤,须静养方好,用药效果甚微,老夫得到建议是食补静养,依托天时,晴朗时辰多迈步走动,晚间雨时多调养静息。”
贾琏不禁问道:“大夫,这前面的我都明白,只是这治手需要走动?却是何意呢?”
大夫微扬嘴角,道:“人生非独体,全身经脉连接,古人云: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此理了,伤手不可擅动,这治疗方需其他部位结合才好啊!”
贾琏听着这话,本来惊异,这下觉出大夫的高深来,忙道:“先生真是大才,这治疗方法也奇特!”
那大夫轻轻颔首作应,回身走出门外。
“鸳鸯,快送送!”
“欸!”
鸳鸯应过,拿了银子,正送大夫出门去,忽得远处走来一帮人,直入屋子之中。
“小娼妇!一个买卖来的,怎么还敢伤起少爷来了!真是反了天了。”那声音尖锐,像是一条夺食的恶犬。
来者正是邢夫人一行,这下带着话冲进屋子,见着鸳鸯,上去就是一耳光招呼。
那声音响亮,贾琏在房中都听得明白,这下连忙赶出门去。
鸳鸯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来,这时用双手捂着,女孩目光坚定着,没有低头,也没有哭。
“贱人!来人给我拉出去打!”邢夫人皱着一张老脸,指着鸳鸯呵道。
“这是为何?”贾琏抢一步来到跟前,拦在邢夫人一行和鸳鸯的中间,“我不过自己跌伤了手,有什么干系!”
“哼……”邢夫人冷着脸:“跌伤了手,你当作我不知道呢!”邢夫人说着,从身后小厮的手中拿过先前刺伤贾琏的那把剪刀来,放在案上。
邢夫人指着带血的剪子,对着鸳鸯,道:“珍哥儿可都让人去看过了,想是你这个贱人,日头里闹起来,反抗着,连主子都伤起来了!”
贾琏避开了目光,道:“这事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邢夫人发出一声冷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你嫡亲的母亲,你可是混疯了,不仅伤了手,现在还帮衬着这个贱人说话!”
“这事情真是奇辱!你现在倒成了个没嘴的哑巴,这才几日,在祖宗面前见了彩!”
邢夫人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眼睛怒得瞪出。
古代思想严格,身体的一发一丝,都是父母的所有,几乎可以这么说,孩子一生下来,便是属于父母的。邢夫人做的,在这个年代,正是天下之所谓正道了。
东汉末时,曹操践踏农民田地,有所谓割发待收之言,便是如此象征。
更何况这次见了血,还是在贾府的祠堂里头。
贾琏一时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这时,鸳鸯走到了贾琏的身前。
“她想做什么?”
此时的鸳鸯,只是一个被主子有些偏爱的丫鬟而已,还不是红楼中那个贾母身边贴身的管家亲信,说到底只是一个地位稍高点的下人。现在想要抗衡作为贾赦正头妻子的邢夫人,那是以卵击石。
却见鸳鸯弯下身子,竟做了个礼来,道:“太太,这番伤了二爷,却是我的错,鸳鸯领罚便是。”
少女的神情坚定,沉谧得像一片无风的湖泊,走时,那目光轻轻移到贾琏身上,一下,却只是短短半秒,那种感觉,好像是珍惜地不忍心多看一眼。
“来人!”
邢夫人一抬手,呵斥起来。
“只许带随身东西,拖出去。”
两个小厮儿立刻赶上来,一左一右架住鸳鸯的双手,鸳鸯没有说什么,被两个小厮托着走出门去。
这时贾琏看去,鸳鸯面容依旧平静,眼中留着一线光。
贾琏猛然想起,红楼梦中,王夫人觉得晴雯轻佻,怕与宝玉厮混在,做出不洁之事来,自己失了地位,要将晴雯赶出院去,也是两个小厮来,案堂前,母亲的威严怒着。
晴雯被赶出去不过几天,像是一支才抽出嫩箭的兰花送去了猪窝里头,没几日便香消玉殒了。
贾琏这番,与贾赦的无礼威逼不同,这次,他很难绕开母子的身份,也很难再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难道,这番命运也要降临到鸳鸯的身上吗……
不,不能如此!
纵使只有一线机会,哪怕自己上去争一下,让鸳鸯见着,她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我不会当那样的懦夫。”
贾琏心想着,一个箭步上前,虽然手上有伤,仍拉住两个小厮,一面高声喊道:“且慢!”
邢夫人面带怒意,斥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贾琏拱着手,道:“母亲大人,这番打鸳鸯出去,有三不妥!还望深思!”
“你说,哪里来的不妥!”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一来,近日清宁公主丧事,满城风雨,太上只怕马上要来金陵,现在打杀下人,只怕让外头人笑话。”
既然绕不开母子关系,那这最后一招,便是说服邢夫人。
贾琏心思急转,尽力辩解着:
“二来,鸳鸯常伴老太太左右,更是老太太最喜爱、信任的丫鬟,您也不是没见,老太太什么时候离得开鸳鸯呢,这番打将出去,只怕老太太责怪。”
“三来,我和王姑娘的婚事在即,两家联姻,要的是双方的体面,日后儿子与王家,买卖来往都是一线相承的,老太太说,鸳鸯有头脑,以前常跟着一块见王家,日后得让鸳鸯在中间帮着,做个说话的。如今要是鸳鸯去了,只怕王家也不踏实,买卖可就不好做了。”
这三番话,也算陈明利害,她邢夫人这番要是再不愿意,先忤了新朝皇帝,再欺了贾母,最后还断了王家商机,得不偿失。
但贾琏明白,单单凭借一番话使对手答应是非常难的,前些日子他也触怒过邢夫人,这个疯女人要是不要自己的面子,作为自己嫡亲的母亲,硬打鸳鸯出去,那是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嘴上的方法全用了,那就只有最后尽力一把。
常言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如给之以钱。
于是,贾琏道:
“前些日子儿子在荣禧堂议事时得了一块玉佩,当时说是江南甄家来送的贺儿子的礼物,最少也值得上三百两银子,今番儿子伤了发肤,不如送给母亲作为赔偿,儿子定会好好保重身子。”
贾琏说着,将玉佩拿了出来,却是前些日子在荣禧堂时甄家派人送来的,这下递将上去,还附了句:
“收玉佩的事情,当日只有儿子一人在,本来父亲一直喜欢这颜色,儿子觉着衬在母亲的身旁,尤为好看。”
那玉佩在日光下生辉,巧致夺目,似有无限神采在上。
邢夫人本来怒的,这下听了这番话,面容稍展了些,一挥手,那两个小厮的手顿时松开了,这下从贾琏的手中拿过玉佩来,在日光下端详了一番,怀着笑意,点点头道:
“儿子也大了,为娘也该原谅才是,这番在祠堂中省过,看来是有成效!回去,记得给你老子问个歉!”
邢夫人说着,一摇手,便和几个小厮丫鬟儿出去了。
贾琏此刻方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颜。
面前的鸳鸯依旧站着,背靠着贾琏不动。
“鸳鸯?你好吗?”贾琏细着声音,带着伤,想上去问询两句。
倏得,只在一念之间,鸳鸯一回头,满脸泪水,扑到贾琏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一秒,两秒,又倏得松开,退后了一步,低头向贾琏行了一个礼来。
拥抱的时候,贾琏甚至可以透过鸳鸯单薄的衣物感受到那砰动的心跳。
贾琏明白,她是丫鬟,是下人,是奴隶,也曾被哥嫂欺骗,也曾受人情冷落,也曾满是伤痕,无人愿为她出一言。
日光透着窗棂,和风散在鸳鸯身上。
少女的身体柔软而顺从,丹唇微微颤着,虽没有一句言语,一双眼中满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