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金陵，紫风楼。

    自从红伶走后，紫风楼里头的客人比原先少了许，回到了原先那个惬意的小楼来，韩适坐在包间里头喝着香茶，对面儿半躺着孙泠。

    “怎么？闷闷不乐的？”韩适问道，将孙泠最爱的凤梨酥推得近了些。

    “嗯……”

    孙泠轻叹了声，点着手指捻起一块来放到嘴里：“近来许久未见了那个红伶娘子，真是，真是……”

    韩适笑道：“现在也就你惦记了，一个大家的女孩儿，怎么着还真想买了人家，当你贴身侍寝的人呐。”

    孙泠扬了扬眉，把最后一块凤梨酥咬了半边儿，一手抓着剩下的半块来，感到有点儿无聊，正想起身离开。

    三人行，这下少了一人，却也失了几分意思。

    就在这时，身旁忽得来了一人，穿着紫风楼内伙计的衣裳，拿出一张小小的文册来，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道：“二位客官可是闲来无事？有兴趣看一下新进的文章吗？”

    “新进的文章？”韩适不禁疑惑：“什么时候连你们紫风楼都开始发文章了。”

    那伙计笑着点点头，将文册放在了桌上：“客官看着一乐便好，不用银两。”

    那书册不大，拿起放下都轻便，用的是柔顺的薄纸，字迹在上头，不是像往常书籍一般堆积密集，而是松散文句。

    韩适随手拿了过来，一旁的孙泠不以为然，这下已经站起身来：

    “伙计，付账钱吧……”

    那伙计摆手道：“对不起姑娘，这付钱一事得去找下面的小厮。”

    你是紫风楼的伙计，不能给客人结账？

    “啊？”孙泠不由惊疑，这下忽见得韩适面上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满是惊异，指着孙泠叫道：“快坐下，琏公子的文章！”

    “琏二哥？”孙泠目瞪口呆，一把抢过书册来，将上面的文字细细读了一番。

    “曹贼，三姓家奴，女儿国……还真是琏二哥……”

    孙泠难掩惊讶，心下很是欢喜，“难道我亏本书行的名头已经做到这儿了不是。”

    “不过，这书册上的故事为什么只有一半？”

    孙泠将书册来回又翻了翻，摊在桌上，问伙计道：“难道就这么点？莫不是你们裁分了。”

    伙计带着笑面，道：“正是了，二位既然认识琏公子，我也不必隐瞒，我是贾府的下人，琏公子将这书中的小故事分成了两半，前一半免费发送给无聊的客人转转，后一半要……”

    伙计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百钱？”孙泠比划着，见着伙计摇摇头，于是惊道：

    “那是二两银子？这也太黑了吧，我们俩倒是有钱，别人哪里负担得起。”

    伙计笑道：“姑娘错了，两个钱。”

    “两个钱……”

    “两个钱？”

    孙泠呆了半秒，朝韩适眨了眨眼睛。

    新朝的两文钱，换算到现世的购买力，大概是连两元都不满。

    “这家伙，除去印刷也就赚个一文，不如直接把书送人得了。”

    虽说印刷技术精进，只要一文钱便可印出百字，但除去这银子，剩下的利钱还有多少呢？

    见着两个大家公子小姐都蒙圈了，伙计忙道：“二位误会了，这两文只是独一章回的钱。”

    韩适也有点懵了，这下胡乱给伙计塞了两文，拿了剩下半章，请伙计先下楼。

    这么点钱，真是随手就能从1街上任何一个人的口袋中给出啊。

    伙计得了两钱，放到口袋中，那口袋沉甸，钱掉落时叮铃作响，这下又转而寻着另一桌吃完午食在交谈的客人了。

    “真真又是怪事了……”

    等那伙计走了，韩适倒也颇有兴趣地看起剩下半章书来，孙泠在这时凑近问道：“琏二哥，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适耸了耸肩，摇头道：“我要是知道，还会坐在这里看他的书吗？”

    “那你还坐着！”孙泠撅了撅嘴，一把抢过韩适手中的书册：“不许看，要看也是我先。”

    韩适笑了笑，倒也不恼：“我们现在回一趟亏本书行，问问我爹，岂不就知道了？”

    孙泠咬咬嘴唇，这下颇有些傲的，嗔道：“哼，就知道问你爹，一问你就是三不知，我这学钱算是白交了一半，这顿可要你请了。”

    “好好好，我请我请，这书册也一便送给大小姐了，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韩适笑说着，一面假装恭敬地向孙泠握了个抱礼来。

    孙泠展颜一笑：“这还差不多，走！咱们回老学究那儿一聚吧！”

    午后一番小逛，二人来到一处人山人海之前。

    “不是？这是哪儿啊，这还是亏本书行吗？”

    韩适摸着脑袋，望着人群，紧紧蹙着眉，张着口，一时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惊叹。

    但终归是怔住了。

    一帮人围在一栋楼前，足足有百来个，嚷声震天。

    但上面高书着四个大字，亏本书行，没错啊。

    难道他亏本书行的名字给人家盗用了去，然后赚了个盆满钵满？

    直到贾琏穿过蜂拥的人群，走到韩适身边，才渐渐回了神。

    “琏公子，这是……”

    贾琏淡淡地道：“这是来外面看书，或是来订阅的人。”

    “订阅？订阅是什么东西？”孙泠抢上来问。

    贾琏道：“这订阅一物，便是我写一回读者看一回，适才我已经吩咐小厮们将前三章的故事分成了几半发了，在什么紫风楼，湛墨馆、红裳街都有发售，专门挑选闲来无事的人家，上半回不要钱，下半回只要——两文钱！”

    “所以，和现在这些来此的人有什么关系？”

    贾琏接着道：“书册的背后，有着所谓‘订阅’的方法，现在人们看书，不用承担一买便是整整一本，结果作者后面还乱写、代笔的风险。”

    “我的书，做章回体短故事，前后基本不相接，每一章都能作为开始阅读的，购买时只需两文钱，每次购买单独两章，相当于一个小故事，岂不是又便宜，拿着又便捷，人人都能负担得起？”

    “但我也没想到，这些人一看完黄金的前几章，就已经跑到我这里来，有的还说着要把全书都给订下来，一天半的时间，就成了这样。”

    贾琏指着人群一望，耸了耸肩。

    韩适的声音有点哑：“这……这不对吧……”

    贾琏道：“二位且进来坐吧。”

    韩适怔着，不住地摇了摇头：“鬼才，琏公子实在是鬼才啊。不过，你哪里来那么多宣传的小厮？到各个娱乐大场里面呢？”

    贾琏笑道：“贾府的下人难道还少吗，这荣宁街上的各家，不说我是交了银子的，这见着是我们贾家的生意，难道会拒绝不成？”

    上次节流时赖嬷嬷说贾府中多请的那帮小厮，如今，全成了贾琏跑腿送书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