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谭小菲回到家，父亲还没回来，母亲早早把饭菜做好，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等着谭小菲回来，对面的21寸彩色电视机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广告，电视边角上那几个刮痕，是父亲上次喝醉了酒，然后用酒瓶砸到了的，还好没有砸到电视屏幕，要不然整个电视换掉又是一笔费用。

    自从父亲炒股了以后，母亲严格掌控家里的开支，能尽量不花费的都节省着，因为父亲炒股亏的钱，已经严重地拉低了他们的生活水平，尽管在穿着方面，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给谭小菲买着新衣服，但是生活质量的不断下降，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得出来了。

    “吃饭吧，小菲。”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段时间她已经跟着父亲吵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每天下班等着的就是回家开始另外一场新的战争。

    “好，他不回来吃了是吗？”早早的时候，谭小菲还会用“爸”这个词，但是现在都已经改成“他”，只有“他”才能代表父亲现在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不回来了。”母亲夹起一块肉，然后往谭小菲的碗里放，紧接着说道。“妈妈想要搬出去住了，你想要跟着我出去住，还是继续住家里？”

    谭小菲望着碗里的肉，眼泪啪啪地掉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打湿碗里的米饭，哭着哭着她抽泣了起来，母亲伸手去给她抹了抹眼泪，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伸手把谭小菲搂在怀里，两人失声痛哭。

    这一霎那，谭小菲脑袋一片空白，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打湿了垂下来的头发，打湿了她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样子。”谭小菲边哭边喊道。

    母亲紧紧地抱住她，哭着说：“原谅妈妈，小菲，妈妈对不起你。”

    “为什么，为什么。”谭小菲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一直还希望着父亲能够戒掉股票，像之前一样回到家里，大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坐着吃饭，坐着看电视，坐着聊着今天的趣事。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永远也回不去了，从母亲说的那句话开始，谭小菲就知道回不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谭小菲还在说着，边说边哭。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在外面真的有人了吗？”谭小菲抓住母亲的手，抬头问道，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母亲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再不出去，我都要被他逼疯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妈妈，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是吗？真的回不去了对吗？”谭小菲问出了她心中最想问但是又最不想说出来的疑问。

    “小菲，不管妈妈在哪，你都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但是他现在在哪，就剩我们娘俩了，他一回来又要开始吵架了。”母亲拿了一张纸，擦了擦谭小菲的眼泪，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脸。多少个夜里，她每天回家，做饭，吃饭，接着开始吵架，然后洗漱，上床躺着，默默流泪，她以为她已经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流干了，但是，今天跟谭小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母亲知道这对女儿谭小菲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她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称职的父亲，有个美好的青年时光，像别的女孩一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学，开开心心地回家，但是自从父亲炒股以后，一切都已经变了，变得不由得她这个做母亲的掌控了。

    “能不能不要出去住，妈妈，你就住在家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不管他，让他睡小房间，让他自身自灭。”谭小菲哀求母亲说道。

    “我们不能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小菲，你不懂，我们现在一看到对方，都已经忍不住要开始掐架了，太窒息了，太窒息了。”母亲低头说道。

    “还有没有别的方式，我要跟你在一起，妈，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自己一个人害怕。”谭小菲看着母亲说道，她不知道如果离开了母亲，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你住在这里房子好点，跟着我在外面受苦，小菲，在这里至少吃穿不愁。”母亲跟她解释道，希望得到她的理解，但是母亲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何况要求一个初一的小孩理解，不过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个家已经不像是个家样子了。

    “我不怕，在这里改天他真的带着别人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女儿。”谭小菲不敢再往下说，她已经无法想象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了的。

    她不断地在哀求自己的母亲，母亲一直向着她解释，母女两人一直哭一直说，一直说一直哭，饭都没有动一口。

    过了许久，两人情绪平静下来，默默低头吃了几口饭，都坐在饭桌面前相互拥抱，又哭了一场，紧紧抱着对方，生怕这一次松手后，不知道对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许久，父亲开门进来，满身酒气，手里拿着钥匙，啪一声丢到客厅的沙发上。一抬头看到母女二人坐在餐厅，一动不动，吓了一跳，看着餐桌上的饭菜，还放在桌子上。大骂了一声：“吓老子一跳，你们干嘛！”

    “什么干嘛！”谭小菲对着他吼道，她想把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所有的不满给吼出来，她这一声吼，又吓了父亲一跳，父亲伸手上去，想要打她。

    母亲赶忙把谭小菲拉在怀里，用手指着父亲说道：“你想干嘛！”

    父亲看着母女两个眼睛红红的样子，把手收了回来，骂道：“不跟你们女人计较，烦心。”

    谭小菲死死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杀气，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对这父亲最记恨的一刻。

    母亲搂着谭小菲对他说道：“我要搬出去住了。”

    父亲一愣，看了看母亲，瞬间上头，骂道：“去吧，都出去吧，都给老子滚出去吧！”

    “我也跟着妈妈出去！”谭小菲对着他骂道。“以后别烦我们母子俩！”

    父亲用脚踹了一下电视柜，电视柜被踹的得逛荡了一下，电视也跟着摇了摇，他接着大声骂道：“全部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全都是臭婆娘！滚！”

    “我们今晚收拾，明天就走！”母亲瞪了瞪他，然后对着他大声说道。“没出息的废物！”

    “没出息，是我没出息，你们都有出息，你们这两个臭婆娘都有出息！”

    战争终于又打响了，不过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还有这一次谭小菲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她跟母亲站到了一块。

    “要不是你，这家会变成这样吗！”谭小菲对着父亲吼道。“都叫你不要炒股不要炒股，你听了吗？！”边骂眼泪边掉了下来。

    “我为了谁？！我为了我自己吗？炒股！”父亲对着他们娘俩喊道。

    “谁TM知道你为了谁！你就是一错再错，不停地错！”谭小菲毫不示弱地吼道，以前父母吵架她总是选择逃避，逃到楼下，逃到篮球场，但是这一次，她百分之百确定是父亲的错，百分之百！

    “好！你们对！你们所有人都对！都厉害！厉害你们去挣钱啊！你谭小菲去挣钱啊！”父亲对着她骂道。

    “你跟小孩吼什么！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母亲对着他骂道，她以前都会有所隐忍，这一次为了她女儿，她把自己顶到了最前面。

    “那你就做个好母亲吧，中国好妈妈！全世界好妈妈！”父亲也对着她骂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当好人，就我TMD是个坏人，害了你们，你们厉害！”

    “那总比你强吧，你这两年啥时候管过这个家里！”母亲骂他道，自从他沉浸在股票当中，已经把家当作吃饭睡觉的宾馆酒店了，整天跟着被人研究这只股票，那只股票，工作也不上心，车间管理也是一塌糊涂。对这个家更是别说了，不回来吵架已经算是好事了，能让这个家消停一会。

    尤其是这两个月，外面都在传他在外面带着别的女人在吃饭，整天出入高档场所，工资没有看到拿一分钱回到家里，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在顶着，顶到她真的顶不动了，又不断地吵架，吵也吵不动了，母亲真的想要逃离这个家了。

    “你们不是厉害吗？！还需要管你们什么？！”父亲对着他们吼道。“你们也不要走了！我走！我离开这个家！成全你们！成全你们这些厉害人物！”

    说完，穿上鞋，嘭一声摔门而出，留下母女两在面面相觑，谭小菲已然泪水又流了下来，母亲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料到当她说出要走的时候，会爆发冲突，但是没想到这么激烈，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她该走该留了。

    谭小菲蹲下身子，搂着母亲哭了好一会，然后扶起母亲坐到沙发上，两人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收拾家餐桌上的碗筷。

    收拾完毕后，谭小菲进入房间，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一个住所在哪里，也许连母亲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家，已经彻底分崩离析了，彻底回不去了。

    母亲回到房间，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熟悉的是房间的物品、装饰，陌生的是房间里面的人，还有离开的那个人。

    谭小菲父亲摔门而出以后，到了楼梯口，看到篮球场有个男生正在那里投篮，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嘴里骂骂咧咧道：“都是自以为是女人！”然后走出了罐头厂，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消失在夜雾之中。

    李飞尚在这篮球场投篮，等着谭小菲下来，等着等着，就听到谭小菲家里的争吵声，还有那摔门声，他心里正在替谭小菲着急，虽然他在家里也看到父母的吵架场景，但是父母的吵架最多双方大声，还没至于到这么激烈的地步，如果面对着他的父母这么吵，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李飞尚在想要不要上去安慰一下谭小菲，但是后面仔细一想，谭小菲的这种尴尬的局面，应该不会希望有熟人看到，他就自己在下面投了一会篮球，直到听到谭小菲的父亲摔门而出，然后出罐头厂宿舍，李飞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今晚不会再争吵了。他也知道谭小菲今晚应该是不会下来了，对着篮筐投到了100分，然后走出了罐头厂宿舍，往小院走去。

    此时正在收拾东西的谭小菲正在通过窗户看到投球的李飞尚，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跟李飞尚投篮，也没心思跟李飞尚打招呼了，自己的这种惨状，还是不要被他看到好了，虽然可能他已经听到了自己家里的争吵，她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她明天要住在哪里，是这里，还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房间，抑或是像流浪汉一样住在天桥地下。

    谭小菲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了一遍，书叠放整齐在桌子上，用绳子捆着，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用袋子装着，装不完的叠放在旧纸箱里面，缠上胶带，明天要穿的衣服和被子先放在床上，等明天睡醒了再收拾。

    收拾完已经是半夜，她才洗漱去到母亲房间，母亲已经累躺在了床上睡着了，她轻轻给母亲盖上了被子，自己躺在了旁边，看着父母的房间，想着她小时候刚搬进来这个房子住的时候，那时父亲刚升任车间主任，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这新房子，他一直缠着父亲说要住这个房子，因为外面有一颗芒果树，可以伸手摘到芒果，父亲抱着她伸手试了试，摘了几篇芒果树树叶，然后教他放在书本里，通过压挤变成了树叶标本，然后带着她到相馆里，用过塑机，制作成植物标本，这个标本还放在她的日记本里夹着，像是昨天刚制作完成的样子，转眼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也已经变成了这样了。

    想着想着，她也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