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谭小菲起来，母亲还在熟睡，也许她太累了，这一段时间她都太累了。谭小菲悄悄地起身，从房间走出来，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身酒气，眼睛通红，眼圈黑了一圈。

    谭小菲看到他，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伸手把门关上，害怕他对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情。

    父亲看到她出来后，抬眼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们都不用出去，我一会中午回来收拾东西就走，我出去住。”

    然后起身朝外走去，谭小菲想要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喊他一声，但是又叫不出口，父女的关系一夜之间已经变成了类似于陌生人，但又不全是陌生人。

    谭小菲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洗漱去，洗漱完，母亲也走出了房间，谭小菲把早上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母亲默不作声，然后去给她准备早餐。

    谭小菲吃完早餐就到学校去，母亲则也上班去了，中午父亲一人回家把自己的常用衣服收了出来，然后拿两个塑料袋装上去，一个男人的行李就这么简单，两个塑料袋就可以装完，尽管他在这个家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与这个家的关系，就剩下那几件放在衣柜里的旧衣服。

    收拾完后，父亲出门口叫了辆的士，打车走了，在乔城他的另外一个落脚点，一个自己今早刚租下的民宅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面就是一张床，厕所都要和隔壁的共用一个。

    “你没啥事吧？”李飞尚问谭小菲，两人走在放学的路上。

    “啥事？”谭小菲疑惑地看着他，她一天都沉浸在昨晚的争吵和早上父亲的背影当中，没注意还有李飞尚跟在他旁边。

    “我昨晚在篮球场听到了，也看到你爸从楼梯走了下来。”

    “你听到就听到呗，看到就看到呗。”

    “那你没事吧。”

    “我能有啥事，该咋样咋样，该上学上学，该放学放学。”

    “但是你爸不在家，你们两个咋弄？”

    “什么咋弄？他以前在家，也跟没在家一样好不？！”谭小菲激动地说道，以前在家一直听到他跟母亲的吵架，现在这么一走，相当于给她们一个清净的空间，但是父亲真的走后，她心里又有点失落，矛盾的情绪占据了她今天一整天。

    李飞尚看着她，知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出不来，只好默不作声跟着她，一路跟着她到罐头厂宿舍，直到谭小菲走了进去，背对李飞尚朝他挥了挥手，李飞尚目送她走进去，然后转身走回小院里。

    回到家，又是母亲一人在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李飞尚父亲又到外面应酬了。

    自从接了制革厂宿舍的工程后，父亲的应酬明显在增加，先后宴请了陈经理好多次，还有偶尔还要带上工友到大排档一起聚餐，露天的大排档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相比于酒店包厢里面的关着门窗，露天大排档更能让这些工友们尽情的吃喝，大家边吃边聊，聊到工地，聊到家乡，聊到乔城的发展，聊到天南海北的趣闻。不用吃很好的东西，有时候就是简单的一个牛肉火锅或羊肉火锅足矣。

    鸿天大酒店，鸿泉包厢隔壁的包厢里，还是上次的人，李飞尚父亲、三叔、肖江春、陈经理、李政山、秘书小王，一行人坐在一起，又围成了一个圆圈。

    李飞尚父亲端起酒杯，然后向肖江春说道：“肖总啊，感谢您百忙之中赏脸。”

    肖江春端起酒杯，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用手指了指李飞尚父亲，笑着看了一下陈经理，陈经理赶忙说道：“老李，这是老李。”

    肖江春赶紧拍着脑袋说道：“老李，老李，你看我这老了，老是记不住人。你太客气了，老李，我跟小陈说，有啥事直接找他就行了嘛，他是我的代理人。”

    “哪有哪有，我这位卑言轻，哪能当您代理人。老李说要感谢感谢肖总。”陈经理站起来说道。

    “肖总，我们也一直想当面谢谢您。”三叔跟在旁边说道。

    “客气，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肖江春跟李飞尚父亲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随后举手示意他们都坐下。然后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关注你们的工程，听说李总也亲自到工地检查了。”

    “对，我上周去了一趟，工程质量很好，工程进度也很快，快赶完工了。”李政山赶忙补充道。

    “李总是专业的，业务对口，得到他的肯定不容易啊，老李。”肖江春笑着说。“就是你们的工程款，我们还没接，对吧？”

    来之前，肖江春已经向陈经理了解了整个工程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制革厂进度款的申请，那张申请单已经放在他的案头快半个月了，他一直放在显眼的位置，等待合适的时机。

    今天，就是这合适的时机，也是合适的地点。肖江春伸了伸右手，小王赶忙拿着那张申请单过去，上面已经有陈经理和李政山的签名，他拿到申请单后，向大家展示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今天下午刚好想起来这个事，问了他们一下，办公室这办事效率太低了，小王回去好好批评批评他们，这张申请单搁了半个多月，我今天不问，他们就不说了”

    然后举手拍了一下桌子，故作生气的说道：“我让他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什么效率，耽误了咱农民兄弟的血汗钱，都不是人。”

    然后又抬起左手，小王立即把一只已经拿下笔盖的钢笔送到肖江春手里，肖江春把申请单放在桌子上，说道：“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进度款申请签了！同——意！给小王。”

    小王立即把申请单和笔接着，赶忙整理好，放到自己的公文包里。

    “明天一早就拿给财务，不能耽搁了，耽搁了唯你是问！”肖江春指着小王说道。

    “好好好。”小王故作唯唯诺诺道。

    这一出好戏，演的格外认真，演的人非常投入，看的人更是认真观看，因为毕竟都跟自己有点关系，对于李家兄弟，这是工友们的辛苦钱，对于陈经理，这是给李家兄弟一个交代，对于李政山，这前面那栏分管领导里有他的签名，对于肖江春和小王，他们两个演员在这种场合的有一次升华表演，演的激情四射，将以前的剧本再次升级，演的淋漓尽致。

    “谢谢肖总，谢谢肖总。太感谢您了。”李家兄弟俩激情万分，赶紧向肖江春道谢，这对他们来说，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尽管这是在他们工作协议规定之外的一些事情，总算有所着落了。

    “你们就不要客气了，是我们这边公司管理的制度问题，李总啊，我们得需要回去再研究研究，这样子的管理体制还要继续改革，改革改得不彻底。”肖江春继续说道。

    “是是是，这样子的工作效率，比起我的其他竞争对手，太低了，干不了事。”李政山接着肖江春的话说道。

    李家兄弟虽然也听不懂什么体制、改革、公司管理等专业术语，但是在这一刻，点头就对了，他们俩拼命的点头说道：“是是是，感谢肖总，感谢肖总。”然后端起酒杯，又向肖江春敬酒。

    肖江春跟他们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然后点了一根烟，说道：“我得感谢你们提醒，要不然都发现不了这个问题，干活干得不认真。”

    然后用手指了指李政山说道：“还得是李总亲自到工地，才发现了问题，你们也要感谢李总。”

    李家兄弟听他这么一说，赶紧端起酒杯起身向李政山说道：“对对对，谢谢李总，谢谢李总。”

    然后敬完李政山后，又走到秘书小王身边，向小王敬酒说道：“谢谢王秘书，谢谢王秘书。”

    接着，走到陈经理这边，向陈经理敬了一杯，说道：“谢谢陈经理，谢谢陈经理。”

    总之，谢谢就是对了，在这个时候，不是千万个谢谢就能代表他们的激动心情的，整个酒席大家都很亢奋，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晚晚才散去。

    走之前，李飞尚父亲又从酒店拿了两条烟和两瓶酒放在肖江春车上，虽然价格比外面贵一点，但是这时候已经不在乎价格的问题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李飞尚父亲就接到公司的寻呼，让他到公司财务处拿钱，按照陈经理昨天的建议，李飞尚父亲买了两袋水果拎过去，又是上次的会计大姐，又是满屋子的护手霜味道。

    “来来来，给大家带点水果，大家辛苦了。”李飞尚父亲进门说道，然后把一袋水果放到办公室的茶几上，然后另外一袋放到会计的桌椅旁边，小声说道：“会计，这给您拿回去尝尝，辛苦您了。”

    “哎呀，这么客气干嘛，我们都是按照程序办事，你应该感谢领导，我们这些都是打工的。”会计摆手说道，手里的护手霜味道又再次在空中飘散，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们也辛苦，你们在下面干活的也不容易。”李飞尚父亲赶忙说道。

    “来，数一数吧。”会计从袋子里面把现金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指着现金对李飞尚父亲说道。

    “您不是数过了吗？我就不用了。”李飞尚父亲摆手说道。

    “要的，要的。你们还是确认一下。”说完从旁边拿着数钞机放到李飞尚父亲面前。

    李飞尚父亲只好一捆一捆地把钱放到数钞机，任由这些钞票在印钞机里滚动，滚动的是他们的汗水，是他们日日夜夜在烈日下辛勤劳动的成果。

    数完后，在确认单上签字确认，最后笑眯眯地向财务处里面的工作人员道别，大家都相对比较客气，相对于上一次的态度好太多了，工作人员的态度，取决于你的行为和领导的态度。

    拿到进度款后，李飞尚父亲赶忙骑车回到工地，等着大家下班后，聚到一楼小房间里，拿出笔记本和计算器，挨个核算工友的工钱，然后把钱发给大家。

    工友小唐拿到钱后，一个劲地道谢，因为他太需要这笔钱了，老家盖房的材料商，一定要看到现钱才能给他家里运送材料，这几天打公用电话回去，父亲都催了好多次了，要寄钱回家买材料。

    结完帐后，李飞尚父亲如释重负，骑着车往家走，路上路过市场买了几只螃蟹。

    母亲看到他买了螃蟹回来，又开始唠叨他又在乱花钱，都不懂存点钱买地。

    父亲拿一叠钞票往她手里一塞，她顿时愣住了，看着手里的钞票，一个劲地笑，刚刚的唠叨已经不见了，边笑收起那摞钱，说道：“得瑟样。”

    然后转身做饭去了，等李飞尚回到家里，大家一起开始吃饭，今天饭桌上父母关系明显融洽了不少，聊着工地的趣事和罐头厂车间的八卦。

    从母亲那里知道，谭小菲的父亲在罐头厂的后门那边租了一个民宅的单间，自己一个人住在里面，吃饭都是在罐头厂食堂吃，或者到外面的饭店吃，一个人上班、下班，就是最近精神状态比较颓废。

    没离开家前，谭小菲父亲还算有点精神，虽然也喝酒，但是第二天，一上班又把自己收拾了一遍，穿上洗净的工作服，走路到对面罐头厂上班。但是这离开了家以后，衣服自己洗的也不是很干净，有时候胡子也忘了刮，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地恍惚。

    原来家不单是一个女人和小孩的港湾，更是一个男人的归宿，如果离开了这个归宿，他就变了一只雨燕，一直在外面飞，落不了地，但是又不知道要飞去哪。

    家里何况不是这样呢，谭小菲和母亲两个人每天也只是上学（上班）、吃饭、睡觉，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都没有开口，任由寂静在这个房间里面四处游荡。

    李飞尚每天晚上还是到罐头厂宿舍里面投分，但是，谭小菲好久都没有下楼了，李飞尚每次自己投到100分后就悻悻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