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永琪不知怎的竟被她给说服，于七八日后，和紫薇与尔康一起，陪乾隆回家了。

    那一天，收拾好心情的“小燕子”十分潇洒，一路笑着将他们送到了郊外。

    她还对永琪说，像他这么优秀，肯定能娶到一个温柔懂事，精通琴棋书画，让所有人称羡的好妻子。

    等得空时，还欢迎他带上妻儿，到大理游玩，她定热情招待。

    只见本还满心愁绪，对她依依不舍的永琪，忽然脸色一沉，气轰轰地转身上了马，独自绝尘而去。

    “小燕子……”

    紫薇不忍地出声，隔着车窗，叮咛道：“事已至此，劝人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一定要珍重，在大理等着我们！”

    “知道啦！有箫剑在，你们就不用操心我了！”

    同时，负责领路的尔康与柳青在前头的马背上，回过身来朝她抱了抱拳。

    她笑着，缓缓后退几步，见马和车起动，挥起手喊道：“再见！你们也要保重！”

    马车向前奔驰，紫薇掀起了后面的车窗，与金锁和柳红一同伸出头来，拼命挥手。

    场景恰似清缅战争后，众人救出尔康，陪他成功戒了毒瘾，于大理分别的时候。

    只是，这个“小燕子”的身边，没有永琪。

    她也没有拼命地追着马车，强忍着上涌的泪意，目送自己在乎的一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箫剑才揽住妹妹的肩，对她说：“我们也走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离别，怎见得相聚最好？我们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

    “嗯！”

    “小燕子”头一扬，由衷笑了。

    她最近，流了太多的眼泪，但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能再耿耿于怀。

    她可不是那么不洒脱的人！

    “走吧，哥！去大理见过你义父义母后，你带我闯江湖吧！我们先去杭州，就算方府不在了，我也想看看爹娘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再玩个几年，我就得给你找个媳妇儿啦！然后看着你和嫂嫂成亲生子，我还能帮忙带……哎，未来的日子，可忙呢！”

    是啊，未来的日子，还真是如她所设想的那般忙碌而充实。

    她先是到了大理，很快与整个萧家熟悉起来。

    除了箫剑一个义子，萧家俩老还有三个儿子，自然很是疼爱小燕子这个姑娘。

    那三个年龄皆比“小燕子”还大的萧家儿子，各个也十分乐意地接纳一个小妹妹。

    她还和箫剑去了杭州，发现当年的方府在被烧成平地后，百姓因这里死过人心有不安，便在原地集资建了一座寺庙。

    庙里还有方氏亡人的牌位，“小燕子”和箫剑不动声色地跪拜，也算是给了父母一个交代。

    后来，兄妹俩在江湖上走走停停，边增广见闻，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日子恣意快活。

    要是累了，想家了，他们就回到大理，由“小燕子”日夜在俩老跟前侍奉尽孝，箫剑则为萧家生意出谋划策或跑腿，满肚子经纶与学识，可没有白费。

    转眼一晃，箫剑也有了妻儿。

    这一次，没跟去BJ的他自然遇不上晴儿，而小燕子默默看着他与一位官家小姐从眉来眼去，到修成正果，心中也渐渐释怀了。

    那可是镇上赫赫有名的佳人，两人郎才女貌，是方圆百里内最出挑的一对儿，可羡煞旁人了！

    “小燕子”也很喜欢这个嫂嫂，甚至爱屋及乌，比当父母的还要宠爱她的大侄儿。

    这一日，“小燕子”在萧家茶山上哄不到一岁半的大侄儿学走路。

    看大侄儿摇摇摆摆，像个小肥鸭，“小燕子”蹲在那儿咯咯发笑，不断拍手出声，鼓励着又摔屁股的他爬起来。

    “姑姑！小燕子姑姑！”

    忽然，萧家那一帮年龄稍大的侄儿侄女，朝她跑了过来。

    “怎么了？”

    “小燕子”疑惑极了，起身抱过大侄儿，见几个小萝卜头围了过来，还顺手拍了拍他们的脑袋。

    “BJ来信了！箫剑叔叔看过后，脸色不太好！”

    “我爹问要不要告诉你，箫剑叔叔只是摇头，没回答呢！”

    “姑姑、姑姑！我娘说男人藏了秘密，就一定有问题，哼，我偏不让叔叔们欺负女人，你快回去！”

    小萝卜头们七嘴八舌，“小燕子”心道不好，赶紧带着他们一路急步回家。

    “哥！BJ是不是来信了？怎么回事？是紫薇尔康，还是艾老爷怎么了吗……”

    “小燕子”进门就嚷，见到嫂嫂，便顺手将怀中的大侄子递给了她。

    箫剑从里屋出来，看小萝卜头们躲在大门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暗暗瞪眼，小萝卜头们发出惊呼，一哄而散。

    见箫剑这样，“小燕子”顾不得那么多，径自往他的书房里钻，轻而易举地在书案上发现未收好的信。

    虽然还远远不及能作诗的程度，但“小燕子”已能看懂好多好多字了。

    而她猝不及防地，在信里看到了“永琪”两个字。

    永琪……

    她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因此方才为所有人担心了一遍，独独没有想起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刚分开的时候，永琪的信寄来得很频，也不是总说多想她，更多的是他在宫里做了些什么。

    比如入朝参政了……

    被乾隆派去兵部……

    没有她的庆典有多无趣……

    小骗子飞出去找不回来……

    天降洪灾，他要到前线帮助难民……

    精疲力尽地回BJ，发现小骗子居然带着另一只母鹦鹉回来了……

    明明语句简单，但他写得很生动。

    紫薇尔康的来信，偶尔也提到永琪，说他越发沉稳，越发忙碌，越发不懂得珍惜身子，越发孤单得叫人心疼。

    后来，永琪的信渐渐少了，紫薇与尔康提到他的次数也不多。

    最后一次，是永琪写的一张字条，夹在了紫薇尔康的来信当中。

    他说，他要成亲了。

    短短五个字，天知道永琪竟花了整整一夜，才将它们写好。

    紫薇尔康估计怕她伤心，从此以后，信里提及永琪，总是寥寥三个字：他很好、他挺好、他还好。

    渐渐的，紫薇尔康也不提他了。

    乍然再看到他的名，“小燕子”眨了眨眼，读了三四遍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原来，是他要去打仗了。

    就在这云南边境，和尔康一起，去打侵犯国土的缅甸军队。

    听到这个消息，“坐”在书案上荡腿的小燕子一怔，不禁喃喃道：“已经到这一年了啊……”

    小燕子至今仍不太明白，她为何会被困在这个世界，看自己过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还不能离“小燕子”太远，有时候不愿意自己挪动，光站着身子也会跟上那人的脚步，像有根看不见的细绳，将两人牵引起来。

    庆幸的是，她也不用一天一天的过，总是一兜头，就换了一个场景，搞得她只能从对话里试图搞懂今夕是何夕。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对的，有首诗不是说，什么在梦里当自己的客人？

    小燕子便猜，她现在的情况，就是在自己的梦里当个看客。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究竟要看多久，她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想。

    她只懊恼，自己除了看，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提醒尔康要小心慕莎公主、小心白面，不能提醒永琪要小心缅甸象军、小心别把尔康弄丢了……

    方才明明还是白天，小燕子一抬头，却发现窗外漆黑一片。

    而“小燕子”睡不着，爬了起来到天井里透透气，意外地发现哥嫂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听到了箫剑对妻子说，他想去前线，支援清军。

    凭他对云南的熟悉，凭他的身手与足智多谋，当个军师一点也不为过。

    但最最重要的，是他想去守护妹妹的心上人，守护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们。

    “小燕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敲了敲门，深切地唤了一声：“哥！”

    房里传来一阵局促的动静，箫剑赶忙来开门，看着目光楚楚可怜的“小燕子”，慌张的神情一下柔和起来。

    他知道妹妹什么都听到了，于是伸手摸摸她发顶，笑道：“怎么样，有个在前线打仗的军师当哥哥，说出去是不是很威风？”

    才不是！

    “小燕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箫剑便道：“好了，这事你大嫂也同意了，你就别管这么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便不是为了他，我也想到战场上去，保家卫国的。”

    “放心吧！你哥我，一定会回来的。”

    箫剑都这么承诺了，“小燕子”只能点头，暗自发誓要替哥哥将妻儿照顾得更周全！

    而哥哥离开后不久，嫂嫂就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小燕子”在高兴之余，对嫂嫂和大侄儿照顾得更加卖力，压根没闲工夫担心别的。

    倒是小燕子不乐意了，天天想偷听周围的人说话，想知道这个世界里的清缅战争，究竟怎么样了。

    她正气急败坏，见“小燕子”要去街上给嫂嫂买止吐的梅子，心想正好能搜集点消息，便难得主动地跟在她身后。

    可她才跨过卧室的门槛，就踩进了萧家大门外。

    是黄昏，夕照的光线总令人难受，而箫剑穿着明显磨损了的盔甲，举步艰难地走向了“小燕子”。

    饱受风霜的他，双唇干裂粗糙，下巴也长了胡茬，眼里没了平时的锋芒与锐利。

    见他四肢健全，气色也不像受了重伤，一家老小本是很欣慰的。

    哪知道，箫剑越过了所有向他嘘寒问暖的人，紧紧盯着“小燕子”，哽咽道：“我没能护住他……”

    “什么？”

    “小燕子”一愣，脑子未反应过来，眼泪先唰地落了下来。

    “他……永琪他，牺牲了，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他倒下的……军医没能把人救回来……”

    “怎么会……”

    “小燕子”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道：“他可是阿哥啊！就算去打仗，也该有人近身护着呀！”

    有些话，箫剑憋了许久，在军营时不能乱说，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他叹了口气，无力的、沮丧的、愤慨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他很好、他挺好，都是假的！这些年来，永琪过的并不快活，他压根是抱着寻死的心上了战场！最后那一战，他犯不着以身涉险，我们能撑到援军抵达的，可他为了让士兵喘口气，竟自曝身份，让孟白将主力都放到他身上……”

    见“小燕子”的脸色一下惨白，箫剑不忍再说，握了握拳，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

    他将玉佩塞到了“小燕子”手里，同时紧握她的手，郑重地道：“这是永琪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这是他额娘留下的玉佩，当初你执意偷摘柿子，被林子主人发现后，他曾将这枚玉佩抵交出去。后来回了宫，他想想还是派人去寻了，每次看着，就会想到你的任性，你的淘气，可无论什么样子的你，他都那么喜欢。”

    “小燕子，他在最后的时光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可他没有痛苦，反而很开心，尔康还说，他很久没如此轻松地笑过了……”

    “永琪还说，他辜负了对你的承诺，让你别生他的气。下……下辈子，他一定为你守身如玉，从一而终。”

    “小燕子”泪眼婆娑，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喊道：“什么下辈子，谁稀罕他的下辈子！我做过这么多亏心事，下辈子是人是狗是猪都不知道，谁要他守身如玉了！哪怕不能在一起，我只想要他好好的活着……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是啊，谁都没料到，为人处事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五阿哥，任性起来，让人如此猝不及防。

    谁也没料到，他对年少钟情之人，竟有如此深刻的执念。

    而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的“小燕子”，为他痛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晕厥在了她哥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