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不懂“小燕子”听没听明白，反正她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后，恨不得冲上前抱着永琪亲几口，给他喂一罐子的“定心丸”。

    她原想，按照紫薇尔康的说服力，箫剑的宽宏大量，自己的乐观朝气，永琪的坚忍温柔，大家早早地开诚布公，定能迎来一个好结局，岂料众人还未有时间消化这件事，乾隆就来了！

    小燕子那叫一个恨啊！

    她居然忘了，众人已经见到福伦，乾隆紧接着就会出现了。

    如她所料，几个人以隐瞒为先，“小燕子”不情不愿地加入了席面，不管乾隆怎么哄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放在经历了误会、追杀等事件的前提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更何况，还有紫薇、尔康和永琪的真情流露和打圆场，乾隆的注意力被转移，只当“小燕子”的无动于衷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直到紫薇被乾隆彻底感动，脱口而出一句“皇阿玛，我跟你回家！”，“小燕子”才觉得她快要按捺不住了。

    紫薇一松口，尔康自然相随，乾隆遂问了永琪的态度，却见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揖，严肃地道：“皇阿玛，我曾答应小燕子，今生今世，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虽然这么说，会伤了您的心，也愧对您的养育之恩，但儿子决定以小燕子的意愿为主，来安排我的下半生。”

    乾隆似乎对他说法并不意外，目光慈爱地看向了小燕子，见她眼眶又红又湿，还以为是被感动了，顿时越发自信。

    就那一眼，表面上维持着九五至尊的威严，实则眼底满是宠溺，再度叫“小燕子”彻底沦陷了。

    她顾不上哭，上前一跪，如同从前把真假格格事件冲口而出那般，将“杀父之仇”的身世说了出来。

    众人震惊，齐齐下跪求饶，抢着解释，抢着求开恩，场面一时混乱不已。

    等乾隆稳定了情绪，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才令众人安静，盯着明明看起来如此可怜，却又如此大义凛然的“小燕子”，问道：“你明明可以不说，选择和你这个亲哥哥到大理生活，顺便拐走朕最优秀的儿子……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我、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有免死金牌！”

    她还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乾隆刚赏的免死金牌，举过头顶，认真地说：“皇……老爷，这您刚给的，这么多人瞧着，可不能反悔！您教过我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君无戏言’，您说了免死金牌可救三条人命，那我现在保我哥哥箫剑一条命，再保我自己一条小命，我还剩一次呢！既然不用死，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只想知道，我爹是不是真的是被您赐死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因“小燕子”的目光过于诚挚、热烈，乾隆于心不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乾隆叹道：“你让朕说你什么才好？按你说的，你爹那是文字狱，是诛九族的罪！你和箫剑若是罪臣之后，那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还有那些曾帮助你们兄妹俩逃走的，现在这一群试图帮你们隐瞒真相的，你不怕朕统统给治罪了吗？朕若要再砍几个人的脑袋杀鸡儆猴，你预备怎么办？”

    “这、这……”

    “小燕子”少见的局促起来，看了看在场的人，心中掂量着他们都是“不能杀”的，便咬牙道：“若是被我牵连的，那我的金牌还能再救一个人！要是老爷还想杀的话……那最多只能再杀三个，我跟紫薇借她的金牌用用！”

    乾隆气笑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脑袋，恨铁不成钢似的说：“朕才赏出去的金牌，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还回来？”

    “小燕子”眼眶含泪，心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嘟囔道：“您不知道……当初我假冒格格，我们也曾希望得到这面金牌，好保住我的脑袋…但是金牌没等到，等来了尔康和赛娅的指婚，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最多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我不能抢了紫薇的爹，再害她失去心上人……”

    当初没有金牌，没有性命的保障，她毅然决定坦白，是基于对乾隆的信任、仰慕及崇拜。

    现在，也是一样的。

    即便乾隆这次没有赏下金牌，光是他愿意亲自南下接他们这个举动，就足够让“小燕子”再次孤注一掷。

    更何况，乾隆说了，他没有派人追杀他们。

    这一切，还有个幕后黑手！

    面对这样的乾隆，“小燕子”做不到怀着恨意，也做不到，对他假意奉承。

    她的皇阿玛，是值得儿女付出真情实意，为他鞠躬尽瘁的。

    眼看“小燕子”的愁绪越来越浓，乾隆心下不忍，将她揽到了怀里安慰。

    他这个天塌下依旧趾高气昂，永远快快乐乐，心无城府的开心果，何曾如此哀戚？

    感受到来自乾隆的宽容与宠爱，“小燕子”的眼泪夺眶而出，喊了一声：“皇阿玛！”

    等了一整个晚上，终于等到“小燕子”松口说出这三个字，让乾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有这么多亲生子女，却没有哪一个，能把“皇阿玛”三个字喊得如此理直气壮，肆无忌惮。

    他从这三个字中，听到了她的骄傲，她的依恋。

    这是乾隆作为一个皇帝前所未有的感受，料想也再无后人能够像小燕子这样，以一片最纯真的赤子之心，对待他这个父亲。

    罪臣之后么？

    他定要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乾隆当即嘱咐福伦亲自回一趟BJ，将方之航一案有关的资料统统取来。

    他要当着这群小辈的面，把真相梳理出来，好让他们能心甘情愿地和他走。

    在那之前，就让他与这群失联已久的孩子，好好享受天伦时光，享受当个平凡父亲的快乐。

    几乎半个月时间，众人当真默契地不提杀父之仇，只陪着乾隆游山玩水。

    “小燕子”不至于强颜欢笑，但情绪显然并不高昂，和永琪也若即若离的，叫旁人见了无奈至极。

    箫剑向来滴水不漏，表面上与平时无异，但心中铁定紧张着。

    直到福伦再次归来，众人从陈年档案中理清了真相，发现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文字狱案件，每一道手续、供词、画押等都俱全，毫无漏洞及悬念。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含糊的地方，但若要彻查，还得将参与官员喊来一一问话，想低调处理，可能性不大。

    但无论如何，乾隆早年即位时对思想言行管制严厉，且那道斩立决，是他赋予了审讯官员的“先斩后奏”权利，实在难辞其咎。

    听乾隆懊悔的语气，众小辈知道，他是不准备追究的。

    罪臣之后又如何？

    只要乾隆愿意罩着，就没人能伤害他们兄妹的性命。

    乾隆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堂堂帝皇，难得低声下气地，问他的开心果还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小燕子”仓皇失措地摇了摇头，倒退几步，忽然夺门而出。

    “小燕子！”

    永琪当即追了出去，留下欲言又止的众人，面面相觑。

    目睹这一切的小燕子，也只能无声叹息，跟上后又亲眼看着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对峙，让她无尽心疼起永琪来。

    作为罪臣子女，她和箫剑何其无辜，但永琪又有什么错？

    难不成，错在投身了皇家？错在爱上他令他满心欢喜的姑娘？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推开他的“小燕子”，永琪也忍耐到了极限。

    他控制不住地从身后将人禁锢在怀里，含泪道：“因为皇阿玛下令斩首了你爹，你也要判我死刑吗？这对我不公平！”

    永琪很少发狠，“小燕子”挣不开，一时又害怕又委屈又伤心，颓然地嚷道：“我要是跟你回去，嫁给你，从此过着小心翼翼，总害怕被人揪住小辫子的生活，那对我又公平吗？皇阿玛不在乎我的身世，老佛爷能不在意吗？文武百官能不在意吗？我是天真，但我不傻！比起掉脑袋，我更害怕没有自由，没有自我！”

    “那我跟你去大理！我跟你去大理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推开我？”

    他滚烫的泪，落在“小燕子”颈边，湿了她的肩。

    “小燕子”从没见过永琪落泪，一时怔住，忘了动弹。

    永琪顺势松开她，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抬手为她拭泪。

    “小燕子”到这一刻才惊觉，永琪的手在颤抖！

    他得多激动，多无措，才会如此失态！

    但他越是这么好，“小燕子”越觉得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要他斩断亲情，放弃前程。

    曾经，是个孤儿的她不懂血脉相连的意义。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多么正义热血，又大气豪迈。

    “小燕子”亦如此坚信，直到箫剑说，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直到大家都在恭喜她找到了家人……

    “小燕子”才发现，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渐渐明白了骨肉亲情意味着什么，又怎么可能让永琪体会失去这一切的滋味？

    此刻的他是义无反顾，将来或许也绝不后悔，但每当夜深人静，他扪心自问，能没有半点留恋和遗憾吗？

    喊乾隆一声“瞌睡龙”或“卧龙帮帮主”都不愿意的人，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那是父亲，不能关心与过问家中事，他该有多难过？

    因“杀父之仇”辗转难眠几个夜晚，“小燕子”确实被迫成长了不少。

    但这样的成长与懂事，反而令永琪感到害怕。

    他不得不承认，“小燕子”分析得很正确，很透彻。

    不是所有的年少轻狂，到了晚年都能被付诸一笑。

    他的小燕子啊……

    要是一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那该多好？

    两人双手紧握彼此，永琪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挣扎地说：“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比如我去当个外放的皇子，我们一起驻守边疆…比如让皇阿玛为方家翻案正名，让你和箫剑彻底摆脱罪臣之后的身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忽然扑上前吻住他的“小燕子”，给打断了。

    一个吻，从清浅温柔，到缠绵悱恻。

    起初，永琪是震惊得忘了合眼，等他本能回应，目光聚焦时，才发现“小燕子”竟睁着一双泪眼看他，眸中满是不舍、幽怨、爱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便是如此。

    很多年后，她这个眼神，这个吻，她带来的这份心酸与甜蜜，成了他在战场上重伤昏迷，性命垂危的那段日子里，唯一鲜明清晰的回忆。

    而此刻终于松口的两人，都在重重地喘着气，一时半会儿都愣神了。

    是“小燕子”率先说道：“你知道的，我当不好一个福晋，更不可能成为老佛爷眼里合格的准孙媳妇…我也舍不得让你当一个老百姓，让你放弃自尊和骄傲，去过为了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日子……那不是我认识的永琪。”

    要是乾隆没有找来，没有澄清他从未下令追杀他们，那这样的父亲，她会认为不要也罢！

    可他来了，还赐给她和紫薇免死金牌，愿意对她的身世既往不咎，让“小燕子”越发觉得，她不能辜负这样的皇阿玛。

    既然自己已无法在他面前尽心尽孝，那就更不能，再把他最心爱的儿子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