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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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章

    车夫脸色煞白,呆若木鸡,尿骚味呛人。

    藏得住一副凶神恶煞相,憋不住一泡胆小肾亏尿。欢娣嫌弃地说道:“云叔叔,要不换一辆车吧,他都尿裤子了,脏得很。”

    “要他换身衣裳吧。换人,可能又得闻一次这味道。”

    “喂,听到没有,赶快换衣裳赶车,我们赶路呢。”

    不是没听到,而是身体吓得仍不受控制,车夫呆楞着,迟迟没有动身。欢娣想,早知应找个长着一副凶相的人,没指望是好人,只愿胆子大些,敢作恶就不怕挨打。

    “老爷,夫人,你们去衙门登记,办个‘颖鲜两地通行证’,另找辆车去吧。我是黑车,去不了。”还恭敬地称“老爷,夫人”。人的变化与妖精神仙的变化一样--快速、无情、多样。

    “没有包送包办证的车么?”还要去衙门办事,真麻烦,欢娣想省点事。

    “我们这里说全包,全是黑车,都只送到半路,然后。您二位去衙门办吧,挺近的,就在东码头路。出门右转直走半里路就到了。”

    “多谢。”既说了实话,云满天也表示谢意。

    “那个,老爷,我脖子不会断吧,感觉冻僵了,要断了,呜呜呜...”车夫由木鸡变哭鸡。哭得青筋暴起,双目紧闭,大嘴张开。欢娣能看到他青筋里血液汩汩地流动,眼泪不断涌出,口水长流,压抑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悲伤。哭相比专业的哭丧师还要有看头,感情更是自然流露,无比真挚。入错行了,哭丧行业错失顶极人才。

    “用手揉揉,不会断脖子。要不你送我们到衙门办完事,然后再送到半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直接送到南武门呢?”

    “因为半路要打劫啊。”

    理由太充分了。

    “不打劫不行么?”

    “不行。那边有人接应,不打劫不白等一场么?”

    不能白等,浪费可聇。

    两人到颖羊县衙花了五两银子办了张“颖鲜两地通行证”,又花十两银子租了县衙旁边等着出租的一辆骡车。欢娣不看车夫模样租的车,就租最前边的一辆。十两银子的价钱比起之前喊价一百两,仿佛占了大便宜,她忘记了还价。

    二十五里路不算远,车夫只赶路,不说话,三人都没说话,在沉默中前进。路两旁零星的房舍点缀在辽阔的原野上,青黄的麦子静待成熟,成群的麻雀低低地飞过,路旁的杂木自由地舒展枝叶,树上的知了无忧无虑地鸣唱,地里劳作的人们无暇顾及其它。

    半路没有打劫,一路都没有。

    进南武门,要五两银子的盖章费。就是在“颖鲜两地通行证”上盖个“南武门”的红章,表明是从南武门进的鲜羊城,三天内持同一张从此处离城。

    云满天第一次到都城,欢娣阔别回乡,两人都没有激动。鲜羊城里没有热情与关怀来迎接,太阳伴他们进城,已是得到的最大美意。欢娣没有急不可待地想回家,家住城北,不知它在繁华的都城哪一隅。在夜色包围前,找了家客栈歇息。云满天似乎在茶馆里没睡够,他吃了点东西,就说要睡觉,要欢娣也早点睡。

    欢娣睡不着。这些年,父母亲姐妹们都没有惦记她,连一封信都没写过。她也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家,也没有经常想念他们,连偶尔想起都很偶尔。

    她回家主要目的是想解除与王壹的婚约。她相信如果小壹同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同意解除婚约。他早就叫她哥,有婚约,他们是好兄弟,没有了婚约,他们仍是好兄弟。

    她家在翠园道的大冠茶铺。她四岁离开鲜羊城,全部有关家乡的记忆就只有这个地址。其它的家乡印象都是白仙府白虎镇上白虎村里与王家有关的一切。

    称鲜羊城为家乡有点勉为其难,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乡情已改。

    睡吧,睡吧,明天的事,明天自会分晓。

    籀文的“大冠茶铺”匾额仍在,匾上朱漆斑驳不堪,镀金的字倒还是亮眼。说是传了数代的茶铺,怎么名字却是他外公的名字呢?欢娣突地想起还特地与云满天说。

    “可能店里的茶叶名为‘大冠’,传了数代,你外公的父亲太喜欢这名字,就将你外公取了茶叶名。”

    云满天瞎猜胡说。他想欢娣老站在门口徘徊,是不敢进门还是害怕什么,他总得说点什么,充实一下气氛。清晨,凉风习习,不冷不热,老天营造的气氛恰到好处,但欢娣的过分冷静与刻意拖延破坏了美好的久别重缝的温馨与渴望气氛。云满天闻到了乌云的气味。

    “云叔叔,我想与小壹解除婚约,您同不同意?”

    “无需我同意,只是小壹他不在这里。”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必须得先去找“美男神仙”借刀。

    欢娣轻扣门环。夏夜耳边蚊子的嗡嗡声都比这声音响亮。

    “家中没人么?”

    “声音太小听不到吧。”

    欢娣捏着门环,门将她挡在外面。他们全都住在里面,单单把她一个丢去别人家,鲜羊城的繁华超乎想像,她从进城起生出的怨气直冲上来,双手猛拍大门。

    “谁呀,轻点敲,门板都要敲破了。”疲惫的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人生很不畅啊。

    “是我,左欢娣。”欢娣大声说道,怨气从喉管奔腾而出。

    “哦,欢娣,欢娣,真是你么?”嘭嘭嘭地跑过来开门,一看就伸开双手来抱她。欢娣没认出她是谁,被抱在一个妇人的怀里,那人身上的茉莉清香让她深深吸了三大口。对方嘤嘤的哭声让她以为她认错了人,“我是左欢娣,你是?”

    “我是大姐呀。”

    大姐盼娣,欢娣不记得她的模样。拥抱之前的茫然一眼,看到眼睛与父亲一样小,额头显眼的皱纹使她误以为是家中的哪位保姆。

    “爹爹他,在家么?”

    盼娣滋滋吸气,放开她说道:“先进屋吧,这位是--”

    “云叔叔,小壹的云叔叔。”

    一个被忧郁填充的女子,她这样的年纪应早已出嫁,现在娘家,想必发生了许多不如意的事。左青龙家那如同春天到了,草要变青,花要开放一样自然而然生发的热闹销声匿迹,如今是冬天大雪覆盖的寂静无声的世界。

    世道艰难,左家的处境不明说也能感觉到处在凄风苦雨中。云满天向左盼娣点头致意,一直在黑暗中的他很少体谅别人无法言明的寂寞愁苦,此次,来左家的感受让他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