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满天面无表情地听楼相友媳妇边哭边说。他不知说什么，没有吱一声。回来物非人非，王壹仍没有回来，新姨母去世，阿顺即将离世。他从来都不想连累任何人，可对他好的身边人--父母辛劳早逝，王西阳被征兵，梁艳红困在五爪山，王壹留在诡异空间，阿顺母女人财两空。

    他是个倒霉蛋，谁对他好谁倒霉。

    楼相友媳妇最终说出阿顺的心愿。

    “小天，阿顺她死都不肯赔钱，她就想将钱留给你去治眼睛。她这伤病，李医师说她活不了多久，可她拖到现在，我知道，她想等你回来。她也写了信，放在她枕头下，说万一你不回来，再将信给你。”

    “小天，我不知道你对娶妻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阿顺她是怎么想的。你就娶了她吧。她们母女逃难来到这里，没成亲没个家，做鬼都是孤魂野鬼，太可怜了。”

    如果阿顺就这样死去，很可能像斜桥会馆的那位南风姑娘。他是个瞎子，他心中的忧郁愤懑冷漠层出不穷日损日增永无绝时。他不见天日却知冷暖，如果对他温柔相待愿以死帮助的人，他能给的都不给，那他不只瞎了眼还黑了心。

    给濒死之人一个名份，他给得起。他去看了阿顺，尚存一息。

    “我愿意娶阿顺。明日，我去断山府连云观买药，回来就成亲。”

    “神药等不起，不如今晚就成亲。我做媒人，请几个老人来帮忙，办个简单仪式就好。”

    阿顺强烈的求生意愿只为等到东家回来。楼相友媳妇不觉得阿顺还有再多等几日的精气神。

    “云叔叔，阿顺姐姐她...，明日我去买药，你们今日就成亲吧。”欢娣没心思考虑她的男子汉气概，哭着劝说。云满天想想，也只能这样。

    欢娣去看了阿顺，她在睡觉，呼吸短促，眉头紧锁。她不敢叫醒她，生怕她一醒来就会死去。她似乎看到黑白无常的阴影在一点点地侵袭阿顺脆弱的躯体。温柔善良的阿顺姐姐遭人陷害，她一个外乡人孤独面对，坚持到底，等候他们的归来。如果当初她不回鲜羊城，那她就能早回来几天，阿顺姐姐活着的希望就多一些。

    盘子大。害人者必须得到惩罚。

    云满天守在阿顺床边，感觉到轻微的动静。“阿顺，你醒来了么？我回来了。”

    “东家，你，你，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两双冰凉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阿顺，你嫁给我，好吗？”

    阿顺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满天，生怕眨一眼，他就会从眼前消失。眼眶快撑裂了，不得不眨眼，再看，东家仍在她的面前。面容如旧，白晰冷俊。

    “好，好，好。”阿顺连声答应，眼泪打湿了瘦削发黑的脸庞。

    “相友嫂是媒人，她说今晚就是我们成亲的黄道吉日。欢娣来给你梳洗，我先出去。”

    阿顺没有松手，眼睛仍在他身上，她看不够。

    “东家，以后你再娶一个健康、聪明、美丽的好女子。”

    “你就是。你身体会好的，我回来了，你会好的。”

    云满天第一次想像阿顺的模样。应是红红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温柔如春水的嘴总是流淌着关心的话。“东家，你回来了。”“东家，你尝尝这个。”“东家，你试试这件衣裳。”“东家”...

    “云叔叔，楼老爷来了。”

    “东家，你去招呼楼老爷吧。”

    楼等升对云满天归来的期盼要用银子来衡量的话，不比阿顺的少。

    此次卖药除去所有费用共赚二万一千一百零八两银子。五五分，各得一万零五百五十四两银子。账本由钱柜子，余公子，欢娣登记整理，清楚明了，一目了然。

    欢娣在回家路上将要给楼等升的账本与银两整理好。楼等升一来，云满天将账本和连本带利的十一万零五百五十四两银子给他。另外楼等升赎阿顺出来的三千九百两并一百两生活费共四千两银子也一同给他。

    “哇，满天。”收益远超楼等升的计算。账本他没有翻看，拿出二百两银子，“满天，你成亲，一点小意思。以后，你还想不想再卖药。”

    “暂时不想。”

    “也是，你刚回来，又要成亲，以后再说。”

    以后再去卖药？他不想，可是。赚钱花钱从来都交错在一起，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它们分开。他算一下自己二十多年所拥有的银子。明日欢娣去连云观买黑白保命丹，一万两银子，他现在还有，还有，算整数，八千五百两，不够一万两。他得向欢娣借一千五百两。

    欢娣去买保命丹，不但没给她报酬，反而要向她借银子。想必能借到，可欠一大笔债，他何时能还呢？他以后就陷入借钱，还钱，再借钱，再还钱这样的死循环中，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治眼睛呢？

    下辈子？

    这辈子是个瞎子，还想下辈子是个瞎子么？

    想是不想。

    云满天等到婚礼前半个时辰才有机会与欢娣说话，同她说了借银子的事。

    “行。小事一桩。”

    实际是桩大事，她已经搞砸了。

    她将她在鲜羊城要求云满天买的两套衣服拿出来，阿顺想穿那套石榴裙。

    “这是云叔叔特意给你买的。阿顺姐姐，我以后是叫你婶婶呢，还是叫你姐姐？”

    “婶婶。”阿顺轻声的甜蜜地说道。欢娣看着她与刚才睡眠时完全不同的感觉，现在的阿顺姐姐看起来好好的，脸上洋溢着即将成亲的喜悦。让她更高兴一点儿，欢递相信连云观的黑白保命丹能让阿顺姐姐身体完全恢复。

    “阿顺姐姐，今天得多叫几声阿顺姐姐。从明天开始，就叫你‘婶婶’‘云婶婶’。可是，阿顺姐姐，明天我得去断山府连云观买药，可能得等到大后天晚上才能叫你婶婶，药买回来，你一吃就好了。”

    “买什么药？”

    “黑白保命丹。”

    阿顺听过这药，楼等升曾出五千两报酬托云满天去买。

    “欢娣，我求你件事。”

    “跟我哪用得着求，你说就是。”

    “求你别去买药。”

    阿顺仍是用轻声的甜蜜的语气说话，脸上的喜悦没有减少一分。

    欢娣才觉察到说错话了。她不是“捣蛋鬼”而是“没脑子”。阿顺姐姐宁愿坐牢挨打也不出钱，她想将钱留给云叔叔去治眼睛。她决不会要云叔叔花一万两银子去买黑白保命丹的。自己才想到这一点，真是笨死了。

    “阿顺姐姐，这次云叔叔赚大钱了，他赚了好几万银子，买药，只是小钱。”

    “我活够了。我还能嫁给东家，已是老天恩赐，我不能再求更多。你明日假装去买药，然后在外边找处地方转悠，大后天再回来。买药的钱，你放在我这里。如果你非得去买，那我就活不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