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章
不知是回光返照的力量还是心愿得偿的力量,阿顺光彩照人地完成婚礼。洞房花烛夜,众人都散了,她带着云满天将所藏的银子取出。
“东家,我埋银子的地方选得不错吧,盘子大怎么找也没找到。”
“是个好地方,藏咸鱼也不错。”
“藏咸鱼做什么?”
“等翻身。”
取出银子,阿顺又将她之前写好的信给他。
云满天笑道:“我等到一百岁时再看。”
“东家,用不了多久,你眼睛就能看到。我存了三千九百两银子,你这次有没有赚五千两银子?我看楼老爷那么在乎,应是有的。你之前也存了点,加起来有一万两了没有?”
“我算算啊。我赚了六千五百五十四两银子,加之前的,算整数有八千五百两,加上你的,那就有一万二千四百两。”
“哇。”阿顺欢呼,紧紧抱着云满天。“东家,你有一万两银子,你可以去找神医治眼睛。”阿顺的声音越说越小,倒在他怀中。
“阿顺,阿顺,你太累了么?”
苦撑到如今,不是累了,是要完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嗯。你要抱着我,我不想躺下。”
云满天抱着她坐在床上,共对床前烛,闲话往来事。
“东家,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了。让欢娣带你去壹刀帝国。李济世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又明码标价行医,应该不难找吧。东家,要不你们明日就启程,我在家中等你们回来。”
“欢娣明日有事,等她回来再说。”
“是嘛。东家,我不想睡,你说说你们是怎么卖药的?”
怎么卖?云满天自己没卖掉一点,他说了欢娣,住持,余公子他们帮忙卖。刚开始还能听到“哦,嗯,那样啊”的话,渐渐的就只剩他在说。他说话一直很节俭,舍不得多用几个词,新婚之夜,他难得地奢侈,阿顺想捧场却力不从心。
夜已深,不想睡觉的阿顺已经睡着,在他怀中呼吸沉重,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他修远漫长的万两银子路刚结束却又得到生活的精准打击,慷慨地将他的银子路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他看不到尽头,以前看不到,现在看不到,何时才能看到?
他也累了。他真的与光明无缘么?
睡吧。
从睡眠中获取的力量未必强大,但日渐损耗的躯壳在死亡般的沉睡中醒来,仍有些许的喜悦,足以撑过仍旧黑暗的一天。
云满天绕着自家转了数圈,得知至少有二十五只麻雀在此成家立业。它们很胆小,一点点的声响也让它们飞立不安。它们是真正的隐士,不喜人,只想与他做个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
欢娣清早出门,楼相友媳妇帮忙打理家务,阿顺一直在睡。楼相友媳妇悄悄与云满天说起寿衣棺材的事,“要置办了。”
“先预订好。”
欢娣可能得明日才能上山见到钱柜子,快也得后日酉时才能回来。阿顺醒来一次,热烈地看着他,轻声地唤着“东家”,他能感受到她想活着的强烈渴望。她喝了点水,吃了两口稀饭,又睡。想她能支撑二三天。
“满天,起床了吗?昨夜几度春风啊?”
独自闲坐胡思被打破。楼等闲故意用戏谑的口吻来调侃他。刚入秋,炎炎夏日的余威仍在,楼等闲带来的凉风不会透心凉吧。
“楼二爷有什么事么?”
“满天你成亲怎么也不请大家来热闹热闹,担心我们不出份子钱?”
“不是。”
与楼等闲实在没什么话说。不过他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话说。他站着,楼等闲也站着,双方都没说话,他只得道:“楼二爷请坐。”
自从那次捐钱给虎虎书院之后,一直以大善人自居的楼等闲越发地喜欢说话。眼前的沉默是他不习惯的,他甩开衣服坐下之后问道:“阿顺她好了吗?”
“还没好。”
“盘子大那人,满天,那人挺可恶的吧。”
不只可恶,楼等闲认为他可恶死了,死了最好。他这把年纪了还仍是原来的职位,看来到死也不会升了,可新进的衙役盘子大竟成县太爷跟前的红人,看那势头,可以连升三级不只。他嫉妒得想他死。
“是可恶。”
云满天想事情得一件一件地解决,盘子大稍后再说。楼二爷想借刀,他那人没资格向他借,可他没有自知之明,自我感觉良好,由着他。
“满天,外头有好多闲话,你想听吗?”
“不想。”
“哦,哈哈哈哈。满天,我来呢,是缴税的事。你知道么,楼老爷主动纳税,他派人到衙门说你们合伙卖药,共赚了八千四百零八两银子,五五分,他就缴他的税。我想着满天你新婚挺忙的,就主动上门来帮你办理缴税业务。你是不是分了四千二百零四两啊?”
楼大老爷是担心他实说实话,才主动缴的吧。
“是的。”
“那你得缴一千六百八十二两。”
此前是十五税一,后来十税一,这是,十税四。
“这是怎么算来的?”
“这个说起来挺复杂的。满天,我这是给了你最佳算法,按总量直接算。如果你自己去衙门缴,那算法,决不只这个数。你信我,我开票据给你。”
信不信他不重要。楼大老爷已经勾勒了框架,他不识好歹的话,吃亏决不是福。
“满天,咱们也是多年的街坊邻居,虽说没什么来往,可你一个瞎子,赚钱也不容易。我呢,给你申请残疾优惠待遇,你就缴一半,八百四十一两。这事,我办得不错吧。”
这么些年也没给过什么残疾优惠待遇,现在要借刀才给的优惠。稀有的盛情,他不能拒之门外。
“多谢楼二爷。请稍等,我去拿银子。”
阿顺攒的银子有不少是碎银子,还有很多铜板。她放在一个铁柜子里,以此为底盘打了一个不用的土灶,没人看出其中的秘密。喜欢用屁股藏东西的盘子大也没看出来。装钱的柜子现放在阿顺床底下。云满天数了一会儿工夫才数好。他用阿顺以命换来的钱,她的呼吸声压得他的手一点儿也不灵活。
钱还在,人快没了。阿顺因为他而做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再想一想,不能责怪阿顺与自己。善良倔强的阿顺被心肠歹毒的盘子大盯上陷害,是谁的错?
盘子大。
想他他隔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