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章
盘子大言语恳切地向云满天解释了一切,责任完全在阿顺。他曾好心让她去买布匹来替换,那样最多二千多两银子。可阿顺心存侥幸,还先告状,青出蓝不得已才说出实情。
后来他也好心愿借钱给她,让她先免去牢狱之灾,可她就是死犟。
新姨母的事,他难过得哭了。当时,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阻拦,可想死的人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她们母女的性情不适合这个地方,所以才造成这样的结局。
“云师傅,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性子又犟,这样是没好结果的。我特地来与你说清楚,请你不要被那些没见识的妇人的话蒙蔽。”
跟他说话,一个字都是浪费。假冲口码头常驻的强盗因贪赃被同伙驱逐,按说也见多识广,怎么就认为他是个大傻缺,会相信他所说的呢?他对自己演技再有信心,可他看不到呀。
真话无需多说,半真半假的话编一编,有益健康。
“假冲口码头有位盘某某,他曾向我打听一个叫盘子大的叛徒,我哪知道那种货色,只是名字听起来与你名字一样,是你么?”
盘子大心跳声突然呯呯地似要撞穿胸腔。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假冲口码头的盘某某说叛徒盘子大有个同伙,是个喜欢抓老鼠的变态,现不知去向,不知他是不是死于叛徒盘子大之手。他们两人原本一丘之貉,后来又黑吃黑,作为衙役盘子大是怎么看待这样的事?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云师傅可能眼瞎了,就喜欢听些奇闻怪谈。我不喜欢听,告辞。”
他来应不是专为解释而来,还没弄明白他本来的意思,他就撤退。不过不要紧,隔天,他带着二个衙役来了。
县衙里的衙役也不多,一下来三个,打阿顺的,按着新姨母置她于死地的也应是这几位衙门得力干将。
“云师傅,我们奉县太爷之命来请你去衙门一趟。”
“没空。”
盘子大按着他的腰刀,靠近云满天,右手掸了掸他左肩上看不到的灰尘。“云师傅,不要太犟了,没好下场。”
高大,强壮,是做强盗的体格。
“县老爷有什么事找我呢?我才成亲,没心情做别的事。”
“云师傅刚成亲啊,那过几日再说吧。”另两个衙役想退场。
盘子大很犟。“县太爷的事很急,云师傅还是快去为好。”
“到底是什么事呢,不能透露一点么?”
“县衙大堂闹鬼呢,斜桥会馆的老龟公说你会捉鬼,县太爷请你去捉鬼。”
“不知什么鬼,总喊‘冤枉’,县太爷烦得要命。”
另两衙役倒是能听出二分可贵的天真。
“县太爷那个草包,断案不明,造了冤案。这种有冤情的鬼多为厉鬼,在下法力不够,制伏不了,还是另请高明。”
“你竟敢说县太爷是草包?你说了没有?”
“说了。”
盘子大抽出了刀,却指使另两衙役先上。
“原来是厉鬼呀,怪不得。厉鬼那是很厉害的,上次来的那个巫师听说回去大病,现在还没好,这事不好办呀。”
“是呀,我姑婆说,她们那里有一个...”
“你们两个,听到没有,拿下!”
那两衙役对鬼很有兴趣,当场交流起鬼故事来,不知盘子大要拿下什么。
“拿下云满天,听到没有?”
“不是来请云师傅的吗?”
“他说县太爷是‘草包’,你们听到没有,那么大声没听到吗?”
两人真没听到。“其实,很多人那么叫县太爷。”
“你们两个还想不想混?”
“想,想。那个,云师傅,跟我们去县衙。要不每人给十两银子,就算没听到,行吗?”
这个主意不错,两人相视一笑,还对着盘子大斜眼笑。
盘子大抽出的刀,插了回去。勉强笑了几声。
三十两银子,他要赚多久呢?
“东家。”
阿顺的声音很微弱。
速速给了他们银子,三人边笑边走。猪队友是不能抛弃的,盘子大笑道:“今晚咱们去斜桥会馆乐一乐,我请客。”
“东家。”
阿顺对盘子大的声音非常敏感,哪怕再轻微,她都觉得尖锐刺耳。黑白无常例行公事,牵着她即将启程。她想大声地呼唤云满天,声音仍在嗓子眼里,好在东家总能听到。
“阿顺。”云满天摸了摸她的脸,脸上汗津津的。“热醒了么?”用帕子给她擦拭。
阿顺抓着他的手,“东家,我要走了。欢娣她没有去买药,八千五百两银子放在我这里,就在枕头下。欢娣一回来,你们就去找神医治眼睛。如果欢娣不愿意去,你另找别人带你去,不要再等,东家,不要再等。”
阿顺的手滑落。怎么是这样?不都说死前会昏迷沉睡吗?死前人都说不出话来吗?阿顺她醒来,说得很清楚,很明白,很温柔,很正确,应该再活好一阵子,可她说完就死了。
摸着她枯萎的面容,想像她原本红润水灵温柔的模样,他以为,再过二个时辰,欢娣就会带药回来。他以为。
欢娣在他以为的时间里回来。靠岸后,船家催促她快点走。
“小哥,斜桥会馆廿年庆,从今天起持续五天全部服务菜品五折,快回去换身好衣裳,早点去,去迟了,没位置,只能干看不能干。”
斜桥会馆廿年庆关她什么事?她去了断山府连云观,她以为,她没带足够的钱,钱柜子住持会将黑白保命丹赊给她。可是,观中道士告诉她,住持为了炼制阴阳反转丸外出寻草药一月有余,至今未归,谁也不知他去哪里采什么草药。
束手无策,坐以待毙。欢娣在回来的船中按摩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生得好看,白嫩细滑,手指纤长。手心的纹路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她一条一条地数。再到手背,手背上有细细的绒毛,她一根一根的捏起,有时扯不到,有时会扯到一两根,有点痛,痛完再继续扯。
活着,一切继续,到了白虎村得回去。听到熟悉的唧唧声,渡口上坡平地处就是盘子大的新家和他的盘大青鸟织布坊。
唧唧声依旧,不是当初的顺利织布坊。
她看到盘子大穿件暗红丝绸衫子,衣角在风中飘扬,那么好的料子做裹尸布很有富贵感。他摇着折扇,黑暗的背影自带贪婪的气息,喜滋滋往穷途末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