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都还记着，并且记得很清楚。”

    “可怜，我们虽然不能和那些参加过战争的老同志作比较，但咱们与后面的年轻人比，还是苦得恨呐。”

    “老弟，我们刚来到陌生的地方，尤其最早留在记忆里的画面，让我久久难忘。”吴强找到了同频的讲话对象，说话的节奏也加快乐，脸上荡漾着春天里的气息，那层僵硬固化冰层，起皴迅速融化了，长成了娇艳嫩鲜的花朵。

    “后来咱们才听当地人讲，原来南屯过去是国民党的兵源地，据说当年在那个南屯村庄里征兵很多，大多都是他们的亲属。”

    “他们的亲属都在远方，宝岛那边。还有，我还到猪圈给猪站过岗，哈哈，我算是领教了。想起给猪站岗的事情，我直想笑，在猪圈那儿发生了好多有趣的故事，我想起来就想笑。”覃励志讲到这儿突然松开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老哥，我问你，你到广州来走亲戚，是到谁家？”

    “我二妹家。”

    覃励志迷惑了，我还记得老哥家乡是莒州啊，他妹妹怎么会到南方来？噢，对了，现在不是都兴全国各地到处奔跑着打工吗，今年去广州，明年也许到BJ，人是没有去不了的地

    方，想到这里便问：“你二妹，不对呀，你二妹怎么到广州打工来了？”

    “是在广州打工。”

    “她在广州干什么工作？”

    “教学。”

    “噢，我明白了，你妹妹是考上大学来的。”

    “是。”

    “那她和农民工进城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都是建设城市大厦的劳动人民，地位都是平等的。”

    “确实不一样，当教师的靠着国家那棵大树，后面有雄厚的资源作依靠，退休有保险、有退休金。农民工可就不一样了，农民是给个体户干活，个体实属力量单薄，所以处处和你精打细算，关于时间会苛刻，关于薪水，那更是——除了这些，并且还有些工头太尬艮，你说他们吧，确实个体也有一定的难处。”

    “这倒是。”吴强起身回到自己的铺上坐下，想到胡菲菲讲，胡鹏飞就有这种遭遇，那次借钱的时候说过，自己受点小伤，原单位不要自己了，所以要借钱，因为没有了生活来源。胡鹏飞还讲过，看到一起打工的工友，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不小心受伤，人家马上也不要他了，努力了很多年，换回来的是没有了后续，没有了倚靠。

    “可是个大问题。”覃励志说。“吴大哥，你家里的人都真厉害。”

    “怎么厉害了？”

    “单说大哥你在部队提干，就能证明您有才干，可是了，大哥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我现在都退休了，哪有什么职务。”吴强这人很低调，特意回避着说。

    “我是说，大哥哥什么军衔？”

    “退休时是两杠四个豆。”

    “呀，两杠四颗星是——噢，大哥原来还是大校啊，您这不是很厉害。”

    “这是在流走的岁月时光里，苦苦熬苦苦干出来的。”吴强看着那张国字脸上，纵横交错的布满了网状的沟壑高岭，上面蒙了一层厚厚浮尘，又像是夏天切菜用的生铁菜刀，被潮湿的空气侵蚀，上面生了一层铁锈的脸，头顶上的短发里点染着银色，估计老弟活得也是相当不容易。

    “是的，这话对，但是还有自己的努力。”

    吴强不想继续凸出自己身上的些许优越，故意突然将话头一转：“老弟我一直也想不明白，当初你被分到警卫排，你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自动要求退伍了呢？你能不能跟我说明一下？”

    “吴大哥，我说。”覃励志很爽快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一会，方才带着沉重的心情讲，“我之所以自动要求退伍，因为我父亲是非农业户口，我和娘还有姐姐在乡下住着，父亲在青塘公社邮局上班，想让我及早回家接班。”

    “噢，我明白了，你和我不一样啊。那个时候，非农业户口可是吃香的了不得。”

    “怎么会不一样，哈哈，我没有感觉我爸爸身上会喷香啊。”

    “当然不一样了，您是非农业户口吃国库粮，在那个时期具有着优越感来，而我当时是农业户口，当然大不一样，很明显的要矮你一头来，就是香味缭绕啊。”

    “这没有多少差别。”

    “现在没有多大差别，想当初可不比现在。噢，你是回家接班了，这么说，你是从邮局退休下来的。”

    “是。”

    “励志你的孩子多大了？”

    覃励志脸上露出苦楚的神情，急忙转移话题掩饰说，“大哥你几个孩子？住哪里？”

    这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只要当事人保密，别人只看到装裱过的外表，永远都不会深切体会理解得了，对方艰难甚至窘迫到极致的地方去。

    “我两个孩子，还住在兴隆镇部队家属院里。”

    “两个都是什么孩子？都叫什么名字？”

    “一男一女，大的是个小，二的是个丫头。小叫伟华，丫叫伟荣。”

    “昂，吴伟华，吴伟荣，这名字听着很好听的，是才子给起的名字，吴大哥就是才华甚丰，好得不得了。”

    “哪里——哪里。离着樗材还差不多勉强靠得近。”

    “吴大哥向来谦虚低调，这我知道。吴大哥您真有福气。”

    “什么福气，是豆腐。”吴强勉强微笑着。

    “哈哈，豆腐多了也发大财。您不用犟，两个孩子就比一个孩子好，假如我要是有两个孩子，今天我的心事就会少的多，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想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在咱们不经意间从身边快速流走了，提起来就感觉心脏都有些疼痛。”励志沮丧的说，“没办法，人已经老了，懊悔什么已经晚了三春，我们平辈的这一茬人，开始走向下坡路了，彻底过气了。”

    “咱们老了，不是好时光都流向儿女那儿了。”吴强说，“没有流过身边的时光，孩子们怎么会一个个的迅速长大，不是吗？”

    “事是这么个事，老哥讲的完全在理，可是我家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为什么？”吴强琢磨，难道说覃励志的孩子不听话，或者是说做错什么了？不会的，他这人我很了解，他对人忠诚，他教育孩子一定差不到哪里去，不像我，糊里糊涂的。

    “本来我想趁着这个时间，想听听您这位航海教官的履历，可是，你关心我的问题，那我首先讲给你听，提到孩子那话就长了。”

    覃励志回头看着水杯子，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让自己僵硬的双腿上的脉络疏通一下血液，拿着杯子来到车窗前，向外观看着流水般流向南方的风光，然后按倒立在车厢边的座椅，转身坐了下去，回头示意随着自己走过来的吴强到自己旁边坐下。

    吴强坐到旁边，按下桌子看着覃励志。覃励志拧开杯子盖，倒上水给吴强递过去说：“吴大哥哥喝水。”

    吴强看着看着励志递过来的水：“老弟你喝，我有。”

    说着话，回到自己的卧铺，拿来那个大哥大手提袋迅速回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杯在励志的面前一扬重新坐下。

    “说起来这话可长了。”覃励志喝口水将杯子放到小桌子上，拧紧杯子盖转动着半天也没有讲话。

    【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