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场再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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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解脱

    云薄的太阳穴凸凸地跳起来,顾怜幽如此轻蔑又傲慢地坐在屋檐上,风流轻媚,慵整堕鬟,姿态如此不端,与他记忆之中的顾怜幽全然不同。

    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穿白裙,斜卧屋檐琉璃瓦,却寸寸都是桀骜不驯。

    她从前素来是端正娴静,一辈子都守礼,最不守礼的时刻,都是为了他。

    可此刻,他忽然有一种后知后觉的苍凉之感涌上心头。

    也许她并不是为了他才突破一贯作风,而是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情。

    冷漠,放浪,不羁,阴险,妩媚,孱弱,这些词此刻用在她的身上,此刻竟是无比贴切。

    可看着如此突破礼教的她,却偏偏唤起了他心底最深的回忆。

    他和她在渌浅关那段日子,她很少说话,他却因为看不见了,常常对她发脾气,想逼走她,不要再管他这个废人,不要因为他一个废人,毁了自己一辈子。

    可怜幽从来都是对他的愤怒置之不理,直到有一次,怜幽似乎真的被他说的羞辱之语气急了,摔下筷子,转身就走。

    他看不见,只听见她的脚步声离开,而且他等了很久,脚步声再也没回来。

    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只是失神的喃喃道,走了好,走了好。

    可是悲从中来,想到她真的走了,他竟不自觉红了眼。

    这时顾怜幽终于出声了,轻飘飘地冷嘲热讽,你哭让我看见了。

    他才陡然惊觉,原来她一直就没有走,原来她是骗他的。

    他喜出望外,却又觉得无比丢人。

    之后每每他又想发脾气,怜幽就开始讽刺他。

    偏偏是这样轻慢的态度,让云薄心中更清楚,她不是不知道痛,不会伤心的,他欠她的太多了。

    后来他的脾气好了起来,怜幽也不那样说话了,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怜幽那样,只是为了刺激他,让他振作起来。

    可这一刻,她绝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她自己。

    云薄看着一身白衣冷漠如雪的顾怜幽。

    也许这才是她,那个短暂出现的顾怜幽才是她,可他却一直将那个知礼娴静的样子当成真正的她。

    而明阳之下,顾怜幽虚伪地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清艳而孱弱,她的皮肤在明阳下显得如此清白孱弱,像是接近透明的一只蝴蝶,哪怕她是装模作样,可是柳叶眸一垂,那样清瘦孱弱的面容便是我见犹怜。

    梦里的场景素来都是美得难以言喻,明阳长风,青鸟流云,周围看戏的民众看着这美得梦幻的一幕,美人垂泪,轻易就被调动了情绪。

    这样浅薄的冤枉,素来是顾怜幽不可能做的事情。

    可如今,她用最低劣的手法冤枉他,唤回他曾经的记忆。

    却让他觉得比她费尽心机要更让他无力。

    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才是真正的无力。

    顾怜幽装模作样,众人对着毫无反驳的云薄指指点点。

    “我说呢,御史小姐礼义之人,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原来是被负心汉逼到了绝路,要不是太子殿下情真意切,今日恐怕御史小姐就是被迫和娼妓做姐妹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不会忍得下来,更何况是御史小姐。”

    “如此一看,嫁给之前人人都称颂的如意郎君,还远不如嫁给太子殿下做妾,太子殿下仙人之姿,光风霁月,就算是做妾,也比这道貌岸然之徒好上百倍!”

    顾怜幽一副委屈的样子,却在屋檐上重新拿起弓,对准了云薄。

    众人都看向顾怜幽,而长风之下,她的眉目刹那间变得坚毅冷峻,劲风吹拂过她的衣摆,横扫十余丈,衣袂烈烈飞扬,万里长风甘拜足下。

    万象入她眸中皆溃败,明阳直下洗尘寰。

    她如连城之珠玉,势动而倾城。

    众人的呼吸竟都不自觉凝滞了。

    顾怜幽缓缓移动箭尖,对准了云薄,咻地一声,箭矢飞出,狠狠扎穿云薄的衣摆,带走一大片衣袍,而她毫无停止,接连几箭射出,竟是当空便剥了云薄的外衣。

    士大夫最重衣冠礼义,但顾怜幽今日要让他丢尽脸面。

    云薄周身一寒,竟是在瞬息之间被剥了外衣。

    不知竟是谁先开口,人群中居然爆发出一声好,有人咬牙切齿道:“衣冠禽兽,就该剥了他的皮!”

    “射得好!女子就该如此,如果每个负心汉都被如此对待,天下就没有人敢如此轻蔑女子了!”

    “这厮根本就配不上御史小姐!”

    下人吓得丢了魂,连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囫囵裹在云薄身上:“公子!咱们快进去吧!”

    云薄外衣被七零八散地射穿带走,钉在门上,无比荒谬又可笑。

    云薄根本没想到她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他甚至那一刻,都想着,在梦中,就算怜幽一心射他,他也不会死,竟没想到她是要剥了他的衣服,让他和曾经的她一样,名声扫地。

    云薄连忙转身进了太尉府。

    而门外骂声仍旧不断。

    “你的清白是清白,御史小姐的就不是了吗!”

    “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顾怜幽眸光流转,清光倒映着笑意,看着云薄像个小媳妇一样被下人裹着进去了。

    她斜卧在屋檐上,撑着额头轻蔑地笑了。

    也该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流言。

    像女子一样,好好感受一下流言蜚语,不要觉得那些话就是些毫无实际攻击的空口白话。

    他当初轻飘飘一句话,也让她被流言纷纷搅扰了好久。

    顾怜幽微微回头,看向屋檐之下,坐在亭子下看着她的昼玉。

    他却是垂眸宠溺地笑了,玉颜轻扬,明华如昼。

    —

    云薄进了府,但外面的箭矢声依旧不停,大门已经被扎成刺猬,直到满满扎够一千两铜钱,门已经是没法看,云太尉刚刚从宫里回来,就看见自己家门口被作弄得一片狼藉。

    他的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下人不敢隐瞒,如实说了一遍。却在言语之间添油加醋,说顾怜幽无理蛮横。

    云太尉沉下面色:“将云薄给我叫来。”

    云薄刚换过衣裳,便被叫去问话。

    可云太尉太阳穴的青筋都暴起:“云薄,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薄垂眸,心情沉郁,而面色亦是阴冷。

    旁边的小厮连忙替云薄开了口,说清楚原委,把顾怜幽栽赃,和当街蛮横剥衣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解释了一遍,顾怜幽就是倒打一耙,完全是无中生有,此女心机叵测,竟然想得出这样的毒计陷害公子。

    云太尉却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满屋子下人都跪下。

    云太尉的面色铁青得吓人:“你说旁人或许我会信,可那是怜幽,她父亲与我是同年,怜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究竟是什么性子,难道我不清楚吗?”

    云太尉怒斥道:“你究竟是做到什么份上,才会把怜幽这样识大体知礼数的姑娘都逼成这样!”

    云薄咬牙道:“儿子没有招妓。”

    云太尉火冒三丈:“不是招妓,那是什么?难道是怜幽还顾及着你的颜面,没有说出更严重的事实!”

    云薄面色阴鸷:“不论父亲信不信,我都是没有做过。”

    云太尉却陡然间恍然大悟,指着云薄,气得发指眦裂:“难怪那日你竟敢骗我,说贼人逃到郡主府,要求调兵,你竟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还如此面不改色!”

    云薄面色依旧阴沉,垂着眸,一字一句道:“儿子没有。”

    云太尉站起来,怒不可遏:“这一次胡乱调兵,圣上虽然没有责备,但这不是圣上仁慈,而是为你兜底的人,恰好是太子殿下,陛下于心有愧才不责罚太尉,如果兜底的人不是太子殿下,今天,我就要在牢里度过!”

    云太尉又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怒发冲冠,喝道:“拿家法来,今日我要鞭死这个逆子!”

    站在旁边的慕容氏吓了一跳,刚刚不敢出声全因云太尉素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但此刻都要动手了,再不拉着就迟了,她连忙上前拉住云太尉:“老爷,使不得!”

    慕容氏更咽道:“孤雁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难道您不了解吗?若非是旁人逼他到绝路,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骗您调兵!”

    虽然云薄不是她亲生的,也不如亲生的一般亲近,可到底云薄是她一手养大,管他往后会有什么样的造化,都是她的儿子。

    更何况…云薄他身份如此,老爷怎么能拿云薄开刀!若是得罪了长公主,谁都开罪不起。

    云太尉却是怒不可遏:“就是有你这样溺爱的母亲才纵容出这样的儿子!”

    “来人,拿家法!”

    云薄却站了起来,直直看着云太尉:“父亲如此愤怒,究竟是气我变化太大,行差踏错,还是气我差点令您蒙罪下狱,丢了这顶官帽?”

    云太尉指着他:“到现在你还冥顽不化,究竟是什么时候,你竟学会了两面三刀?”

    云薄却毫无畏惧,一字一句道:“都是跟父亲学的,毕竟您十多年前拜权势之下,甘愿收养我,和栖如长公主蛇鼠一窝,今日,又有何资格指责我两面三刀?”

    云太尉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云薄。

    云薄却步步紧逼:“您表面上忠臣刚烈,可实际上究竟有多少忠心?您敢问心无愧地说吗!”

    慕容氏吓得失色,连忙拉住云薄:“孤雁,这都是误会,你爹他并没有勾结之意,当年也是实属无奈,你父亲养你十数年,纵使没有教化之恩,总有养恩,你就非要这么忤逆你父亲吗?”

    云薄却甩袖道:“母亲心里比父亲更清楚,所以十数年来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对待过,你们一向都是将我当成一样牟利的工具,连盛英郡主的婚事,也不过是为了装点你们太尉府的门面,如果她还是九卿之女,寂寂无名,你们会愿意让我娶她吗?”

    “你们可曾有一日,真正将我当成过你们的儿子!”

    云薄的脖颈紧绷,青筋和血管暴起,清俊冷峻的面庞此刻只剩下了冰冷阴鸷。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真正将他放在心里。

    养父母是这样,栖如是这样。

    只有顾怜幽,只有顾怜幽真正给过他真心。

    慕容氏伸出的手陡然凝滞在半空,一行清泪流下来,失望透顶地看着云薄:“原来你是这么想我们,罢了,一个女子就能让你同家中反目。终究是怎么养也养不熟,养不成自家人。”

    慕容氏只觉得天塌了下来,看着冷脸的云薄:“她今日可是把太尉府的脸面都放在了地下踩,可你不顾及你的父母,甚至还想着她,我信你没有做过她说的那些事,可是你,竟是如此冥顽不灵,为一个女子,要与家中反目,我们说你两句都说不得。”

    云薄立在堂上,满身的冷煞,多年的居于高位与孤寂练就了他的不动声色,可是触及曾经,依旧觉得如此可悲。

    若不是慕容氏嫌怨怜幽的身份,他怎么会不能娶怜幽,又怎么会和她错过一辈子,酿成这连夙梦都无法解脱的遗憾?

    慕容氏流泪而走,侍女们连忙跟上。

    只留云薄和云太尉在堂上对峙。

    然而一出正堂,慕容氏就握紧手帕:“去找哥哥,让他出人,将顾怜幽做了。”

    区区一个太子嫔,死了就死了,只要死无对证,不留下证据…

    顾怜幽从太尉府撤退,便回了御史府,少见的,来迎她的是朱氏。

    朱氏似乎也是早猜到她会回家来认错,早已在府门口备了火盆和艾草,让她跨火盆,把煞气和厄运都留在外面。

    朱氏低着头,拿着艾草沾水在她身上拍着的时候,顾怜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安心。

    像是真正有了像母亲的长辈。

    刹那间,一道剑破空的声音传来,顾怜幽还在出神,朱氏忽然用了死力狠狠一拽她,顾怜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柄剑便直直插进了朱氏胸口。

    朱氏登时间死死瞪大了眼睛。

    顾怜幽反应过来,惊惧道:“姨娘!”

    朱氏无力地倒下,却忽然含了笑:“你终究还是叫了我这一声姨娘。”

    她看向顾怜幽发上的朱雀簪,无力又虚弱地笑笑:“多好,姐姐的女儿,活下来了。”

    顾怜幽惊惧不已,却慌乱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喊府医!”

    朱氏却摇摇头,一行清泪流下来,带着渴望和希冀看顾怜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要救我。”

    “上大夫要回京了…我不想再躲躲藏藏一辈子…”

    她这样活一辈子,太累了,死反倒是解脱:“就算…今天没有这一遭,我也会投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