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的目光是对着最近的钱姓女剑修，却又瞟着居中的赵姓年长剑修，显然看出此二人在七剑修中是说得上话的。

    “好一个相逢是缘。”女子无论婚否，皆对孩童有天生的母性，女剑修也不能免俗，转向年长剑修，“赵师兄，眼下左右无事，何不跟这小童说道说道？”

    年长剑修刚才对清风已有所感应，此刻架不住师妹软语相求，便干咳一声：“也罢，相逢不如偶遇，吾观这位小道友仙根已开，也算是我等同道中人，便随意说道说道……”

    众剑修虽然刚刚铩羽而归，但一听赵师兄说道，皆为之一振。

    我心中又生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想法，呸呸，小爷我才不想死呢！此道非我道，我的道便是苟活于世……

    脑海中的大我已完全放低了姿态，不再以先进自居，转而以谦虚好学的心态，准备接受新事物的洗礼。

    妖道爷孙俩闻言，喜形于色，又对视一眼，似乎还有更深的想法。

    唯独小妮子阿九，小兽般地缩靠在我的身上，睡得甚是香甜，对周遭的人声无知无觉。

    年长剑修满意地扫视一圈，直接无视了我、阿九和老道三个，双腿盘膝，一手抚剑，一手抚须，徐徐道：“我等原本皆是凡人，有幸开了仙根，又有幸入了宗门，受尽磨砺，方有今日所成。各位师弟师妹，你等还记得当初的道心吗？”

    女剑修首先响应，肃然道：“初心为始，正觉为终，我的道心是一切随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断臂剑修第二个回答：“我断了一臂，此生无望筑基，道心已破，只想找个合适的道侣，共度余生。”

    他说着，偷偷斜了女剑修一眼，不言而喻。

    然而女剑修眼观鼻、鼻观心，毫无所动。

    其余剑修都有些唏嘘，却不好说什么。

    我看在眼里，心道此人为了女剑修断了一臂，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代价也太大了。

    可是仙人不是有起死人、肉白骨、生断肢之能吗？

    英俊剑修接着说：“但愿此心春常在，须知世上苦人多。”

    这话说的，好像一语双关，暗讽断臂剑修一片痴心，最终是个苦命。

    那一脸憨厚的王路恒也要表现一下，挽回刚才的失态：“我等修道便是修心，克服凡人的虚荣心、妒忌心，好胜心、恐惧心、功利心，我争取早日筑基，那时再考虑找个道侣，双宿双飞，相辅相成。”

    王路恒的话，不啻又给断臂剑修的心上插了一把刀。

    剩下的两名剑修在我的视线之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只听一人铿锵有力：“初心便是赤子之心，有如刚出生婴儿的心，纯净无暇，此乃修成大道的根基，我愿持初心，证大道。”

    最后一人颇多感慨：“初心、道心都是人心，人心难测，人心善变，此一时彼一时，谁能看清自己真正的心呢？”

    我感觉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又好像言之无物，除了断臂剑修和王路恒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却只是凡俗世界的男女之欢而已，看来仙人们也是人呀。

    不过，他们似乎还未筑基，并未达到两妖道口中的仙人层次，可是又怎么会飞，难道御剑飞行不算飞？

    大我在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话：“什么道心？不就是野心嘛。”

    道心即野心？大我的见地虽然粗糙，却颇有一针见血的意思，让我茅塞顿开。

    那边厢，妖道爷孙俩听得聚精会神，如同初入私塾的蒙童，似乎有所感悟，不住点头。

    年长剑修抚须颔首：“各位师弟师妹都说的不错，只是对小道友而言，未免高深了点，我便讲个故事吧。”

    我一听此言，眼睛一亮，喻道于故事，通俗易懂，这才是私塾的好先生呀。

    我虽无向道之心，但也晓得，对于一个凡人而言，能聆听仙人喻道的机会怕是一生难得一遇，即便这些剑修还未成仙，但也一只脚踏进仙人的门槛了。

    只听年长剑修徐徐道来：“话说从前，有四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赶巧救了个乞丐。其实乞丐是仙人所化，游戏人间、看遍人心。仙人也不点破自己身份，但既然结了善缘，便要有所回报。仙人暗中跟随四个书生，打算圆每人一个愿望。书生们毫无所觉，途中住店，饮酒聊天，各言所志。一人道：‘愿为扬州刺史，八面威风，众人仰慕。’另一人道：“不然，有钱就有势，我愿当个富家翁，腰缠十万贯，美妾十八房。’仙人心道这两人的愿望太容易满足了。第三个道：‘做官发财又如何？人生如白驹过隙，一百了，我愿骑鹤飞升，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仙人心道此人孺子可教也，没想到第四人更甚：‘你们说的，我都想要，余生平所愿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仙人摇头叹息，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过如此。”

    说到此处，年长剑修戛然而止，大有深意地扫视众同门一眼，最后目光犀利地看向妖道爷孙，又若有若无地对上我的眼睛。

    我心头一跳，莫不是年长剑修早就看出了端倪，却没有点破。以其仙人手段，解救我还不是举手之劳？

    他这番喻道，似乎是警告爷孙俩行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贪心。

    可他为何不出手？一个斩妖除魔的卫道之士，看到害人之事竟不干预？

    然而，妖道爷孙好像没听懂年长剑修的警告之意，清风眨着滴溜溜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老道则干咳一声：“赵仙师之言，如醍醐灌顶，甘露滋心，小徒受教了。贫道斗胆请教一个问题……”

    他说到此处，打个稽首，没有说下去，等对方发话。

    年长剑修眉头一皱：“讲！”

    老道这才抬头，仿佛鼓足勇气：“所谓大隐于市，传言仙界入口在凡间最繁华之城，也就是扬州，才有骑鹤上扬州之说。可我师徒二人在扬州盘桓两载，也没发现入口在哪，恳请赵仙师解惑。”

    年长剑修轻哼一声：“因你没有骑鹤。”

    “啊？骑鹤？”老道一愕，不得其解，还想再问，“赵仙师……”

    年长剑修一口打断：“咄！仙不得干预凡间事，言尽于此，自己感悟吧。”